曾国藩镇压捻军的时候,曾坐镇距陈州六十余里的周口。据《陈州府志》载,曾国藩当时驻在周口颍河北的覃怀公馆。
周口虽然归陈州管辖,但比陈州还大,因为它是水旱码头,能引八方客商。一般经济发达之地,文人也多。当时周口最著名的文人是位教书先生,姓孔,名祥斋。孔祥斋教出过几多举人和进士,有的还居了京官。其书法更为一绝,“覃怀公馆”四个字就是他的鸿爪。
据传孔老先生那位在京居官的学子与曾国藩私交甚笃,临来之时,那学子在曾国藩面前一再提起孔老先生。曾国藩自然会意,一是为着朋友情,二是为着礼贤下士一回,便专程拜谒了孔祥斋。曾国藩见孔祥斋年过九旬,仍然气色如童,很是惊叹。他先传达了朋友对尊师的问候,然后说:“学生来此地执行军务,若先生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那孔老先生望了曾国藩一眼,问:“杀人的事儿也能办吗?”曾国藩说:“能!”孔老先生缓了口气说:“城内八班老总周英魁,横行霸道,专摧毁读书人,异常可恨!”
曾国藩一听,当下召周口知事叶尔安,问:“此地有个八班老总周英魁吗?”叶尔安与周英魁是干亲家,知道事情不妙,机警地说:“有,只是已把他革除了!”曾国藩命叶尔安立即将周英魁送来,叶匆匆回衙,至二堂即书“革条”,刚贴于影壁以掩耳目,不想曾国藩已派兵马赶到。骑兵管带在大堂前高呼:“谁是周老总?”周英魁不明底蕴,应声而出。管带立即命人将周绑系马尾,拖到覃怀公馆已气息仅存。曾国藩略加审讯,当即枭首。
曾国藩杀了周英魁,就到孔府告知孔祥斋:“先生嘱咐之事,学生已办妥!”孔祥斋说:“感谢你为民除害!”曾国藩又问:“先生还有何吩咐?”孔老先生笑道:“眼下贪官恶人甚多,你怎么能全杀之?只能杀一儆百了!”老先生说完,望了曾总督一眼,问道:“你来舍下,使老夫有求必应,不知你对我有何要求?”曾国藩施礼道:“别无他求,只想求得先生一帧墨宝!”
孔祥斋笑了笑说:“你身为两江总督,身旁多是攀高附贵的文人,为何还让老朽涂鸦?”曾国藩说:“先生大书气势磅礴,超凡脱俗,字里行间,一无火气,二无媚骨,绝非一般庸人所及也!”孔老先生笑道:“你过奖了,火气是有,只是随着年岁散失了!媚骨也有,只是不用!老朽已有十几年不赠书与人,怕是拿不出手了!更怕你不能屈尊。”曾国藩说:“先生请讲?”孔老先生说:“你能为我研墨吗?”曾国藩一愣,许久了才说:“晚生虽从小涂鸦,可极少研墨,多由书童侍奉!”
孔老先生沉思片刻,说:“说来不怕见笑,这是我的规矩。当然,规矩并不是不变。三十年前,七品官前来求字,一律笔墨侍候。二十年前,五品官前来求字,更要自己研墨。现在,就是万岁爷前来求字,也必得自己研墨!我口吐狂言,原因有三:一是读书人当了官,反而看不起教书人,我要争这口气。二是我的学子当官的越来越多,而且官越做越大,当老师的自然要摆谱。三是我已活到别人梦寐以求的年龄,没什么可怕了,所以无欲则刚!”曾国藩一听,笑道:“先生如有仇家或有不顺心的人,再要几条人命不难!可非要晚生研墨,还不如杀人容易!”孔老先生说:“那就免了吧!无所求也就无所难了!”
“不!”曾国藩说,“听先生刚才所言,我更想求得先生墨宝,因为它的价值已远远超出了墨宝本身!”言毕,让人取出“大国香”,挽起袖子,开始研起墨来。
许久之后,曾国藩研好了墨,端到孔老先生面前。孔老先生望望砚中之墨,唾上几星唾沫,见砸出几个麻坑,笑道:“研墨技艺如此之高,为何还故作谦虚?”
曾国藩面红耳赤,说:“晚生平生极少研墨,实在汗颜!”
孔老先生高兴地说:“你身为两江总督,竟能如此屈尊,可见心胸非同一般!老朽要献丑了!”说完,突然又问:“你来此地干什么?”曾国藩说:“打仗!”孔老先生提笔饱蘸墨汁,说:“那就送你个吉言!”言毕,闭目运气,许久,突然大睁双目,挥笔写就八个大字:屡战屡胜,屡建奇功。
曾国藩认真看去,只见字体苍劲,倜傥潇洒。尤其三个“屡”字,字字不同,笔笔险峻,章法奇异,突兀见绝,实为传世珍品!
那时候,孔老先生已像散了筋骨,一下瘫坐在了太师椅上,而且面色骤变,瞬间就由鹤发童颜变得形若槁木,暴露出一个百岁老人的真正面目。直到那一刻,曾国藩方悟出老先生写字不是用手而是用心血——只有心血灌注才能写出如此的精品!他禁不住向老先生深深施了一礼。
许久之后,孔老先生才微微睁开双目,正要向曾国藩说什么,突然眼睛发亮,直直盯着桌上的八个大字,惊诧万状!
曾国藩顺着老人的目光望去,也一下张大了嘴巴!
不知什么原因,那墨正在改变颜色,由黑变成了殷红——越变越红,竟如鲜血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