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梦越来越短了。
由于某种不详蒙昧的原因,有一天,他们的梦境在暮色四合时相逢。他们梦见他们有一栋蓝瓦白墙的屋子。那屋子站在光影侵寻风声猎猎、被夕阳灼烧的原野中间。
梦中他们年纪小,眉眼清俊身量未足。由于都还留着关于现实的记忆,因此这两小无猜益发珍贵可爱。他们在梦中的溪流边钓鱼,并肩坐在亭亭如盖的无名树下。她将手帕结在发上,他捉来亮晶晶的金龟子饲在窗前。
玩累的两人每每并肩躺在草地上看星星,牵着手,不需交谈静静睡去。醒转之后,便回到了积满灰尘的,真实的世界。
然后他们渐渐哀伤了起来。那压迫在梦土之上的现实。
他常在梦中抬眼看云,知道在云的外面,自己是一个疲惫萧索的中年男人,他早已分房而睡的妻成天吵嚷着他赚的钱不够养家。一对叛逆期的儿女见了他像见了仇人。
如果可以他愿意死,以交换这个永远的梦。除了这个梦,他记不起来自己还有什么澄净快乐的时刻。握着她细小柔软的,孩子的手,知道她心里又同样的忧虑,同样的意志。
他们一直很有默契。两人都知道对方并不只是自己梦中的幻象,而是在梦中奇妙绾合的,两个真实的存在。但他们绝口不提身分,唯恐现实世界里的只字词组击破梦的魔力。
梦愈来愈短。最后甚至连钓上一只鱼的时间都没有。
那日他们都有预感这将是最后一夜。坐在满天繁星下只能握潮彼此的双手,额头相抵,闭紧眼睛,抵抗天明时现实侵入身体。在意识剥离的一瞬,他们忍不住大声告诉对方自己是谁、住在哪里、职业是什么。
梦的魔力终究被击破。两人醒来后,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来对方的名字。
于是她站在浴室中对着镜子流了好久的眼泪。她的早已分房而睡的丈夫,是个疲惫萧索的中年男人,她每日为了拮据的家计焦头烂额。一双叛逆期的儿女见了自己像见到一个陌生人。
而后异床同梦的两人在早餐桌上遇见。失去了梦而心绪恶劣的他们,因细故大吵一架,决定离婚。当天中午,他们站在户政事务所的柜台前,心里想着同样的事:
“恢复自由之身后,无论如何,我要找到那个梦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