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小蕾被暴风雨惊醒了。外面电闪雷鸣,她特想爬到父母的床上寻求安全的感觉。可现在她已经睡在父母的床上了,而如果要爬到父母睡的娃娃车里,她又无论如何没法再钻得进去。再说,在这么微小的父母身边,也不可能找到一丁点儿安全感。小蕾觉得孤独极了,趴在枕头上哭了起来。但是,第二天早晨,阳光照样灿烂,昨夜的一切又被小蕾忘得干干净净。
她起床以后干的第一件事是去娃娃车旁看看——但是她的父母已经不在车里了。他们把所有能找到的玩具身上的布条和布头都打上结,并沿着这根绳梯爬到地上逃走了。
小蕾满屋子找他们,一边找一边喊:“哎,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儿啊?”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小得不能再小的说话声,这声音是从沙发角那边传来的。她走过去,把所有沙发垫子都拿起来,可那里一个人也没有。她趴下来朝沙发底下看了看才发现她父母,他们正挤在最靠里面的那个黑洞洞的角落里。
“你们马上给我出来!”小蕾严厉地命令道,随后又用稍微温和的口气说:“我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
“不!”她听见父母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怕你。我们绝不会出去的。”
这时,又听见传来“哧”的一声——只是这次的声音小多了。这声音表明,她父母又缩小了一半。
小蕾从厨房取出一把笤帚,用笤帚柄在沙发底下拨来捅去,想把父母从沙发底下赶出来。她终于成功了。因为她看见父母匆忙从地毯上跑过去,藏到五斗柜底下去了。
爸爸已经只有十一点五厘米,妈妈只有十点五厘米高了。他们两个人都拿手帕当衣服围在身上。
“那好吧!”小蕾说,“你们爱怎么就怎么着吧。我可一个人吃早饭去了。”
她来到厨房,取出混合麦片,把最后一点牛奶倒在上面。她吃完早餐后,并没忘了用一个小碟子装点儿麦片放在地板上,好让父母也能吃点儿东西。她可是个非常体贴人的小女孩。
然后,她穿好衣服,又没有梳洗,便直接上学去了。像平常一样,她没有关门。当然,家里所发生的一切她既没有告诉同学,也没有说给老师听。
当她中午回来的时候,地板上碟子里的东西已经被吃得光光的了。
哪儿也找不到她父母的影子。
午餐时,小蕾给自己开了一个沙丁鱼罐头。可开罐头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的手指被罐头上的铁皮划出了血。
她哭叫着在屋子里跑来跑去,高声喊道:“爸爸!妈妈!”她害怕自己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去。
终于,妈妈犹犹豫豫地从书架的书后面走出来,爸爸也跟在后面,不过保持着一段距离。他们听见女儿的哭喊声,实在忍不住。
“你疼吗?”妈妈问。
小蕾一边抽泣,一边把流血的手指伸给妈妈看。
“赶快去浴室,”爸爸说,“用水冲冲伤口!”
“然后从小白柜子里把包扎箱拿过来。”妈妈加了一句。
小蕾赶紧照办。
像现在身材这么小,父母必须拼出老命才能准备好医用胶布,把女儿的手指包好。他们差点儿把自己也给粘到胶布上去了。
“现在,”包好手指后,爸爸气喘吁吁地说,“你现在能否帮帮忙,结束这种可恶的恶作剧,让我们恢复正常的身高。我不是没有幽默细胞的人,但是,我觉得,现在已经闹够了。”
“不行啊,”小蕾解释说,“我倒是想这么做,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然后,她把事情的前前后后包括自己怎么去仙女弗朗西斯那里,又怎么把糖放在父母的茶里等等,都说了一遍。
“真是个好仙女!”妈妈生气地叫喊道,“可我不得不说,我不喜欢这种人。再也不许去她那儿了,听见了没有!”
“那你们也不许不听我的,”小蕾说,“否则你们会越来越小,最后小到根本就不存在了。”
“不可能!”爸爸坚持说,“如果我们每次只缩小一半,那么我们就不可能完完全全消失。这是能被科学证明的。我们虽然小到可以变成原子,但是,我们总有一点是可以留下来的。”
“也许吧!”妈妈插话道,“可问题是小蕾该怎么办?谁来照料她呢?”
“问得好!”爸爸说,像平常一样,只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就会这么说。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可能是马克斯,他来找我玩来了。”小蕾说。
“我的天!”爸爸喊道,“不能让任何人看见我们这副模样!孩子,你对谁也不许说,明白吗?”
“明白!”小蕾回答说,“你们赶紧藏好吧!”
她走到门口,打开房门。
站在门外的正是她的朋友马克斯。他和小蕾一样大,嘴里戴着牙套,因为他的牙长得有点往外龇。
“你瞧,我有什么?”马克斯说,并把怀里抱着的一只黑猫给小蕾看,“它叫佐罗,我们可以和它一块儿玩。”
“公的?”小蕾问。
“当然,要不怎么会叫它佐罗呢?”马克斯回答说。
他们走进起居室。
“你一个人在家吗?”马克斯问,“你爸妈不在?”
“嗯……嗯……”小蕾结结巴巴地说,“他们……他们看朋友去了。”
“可是,他们的衣服怎么还挂在那儿?”
“他们急急忙忙穿了别的衣服就走了。我说,你管这事儿干吗!”
马克斯把佐罗放到地上,它很快便开始这里闻闻,那里嗅嗅。
“我说,这玩意儿你可没有吧?”马克斯神气地说。
“我也不想要啊!”小蕾回敬了一句。
“这可是一只很棒的猫,稀有品种。”马克斯解释说。
“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叫佐罗,”马克斯接着说,“你看看它的毛。这可是独一无二的。”
小蕾再也无法忍受马克斯那种神气活现的样子。“我有比这高级得多的东西。”
“什么好东西?”马克斯边说,边趴在地上和猫一块儿玩,“我才不相信哪。哎,你可以过来摸摸它,有我在这儿,它不会对你怎么着的。”
“我有比这好得多的东西。”小蕾又说了一遍。
“到底是什么?”马克斯问。
“我不说!”小蕾回答。因为这时她想到了刚才自己答应父母的话。
“那肯定没有什么稀罕的!”马克斯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他躺在地上,把猫抱着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那是非常非常特别的东西,”小蕾愤怒地回答说,“可比一只猫要特别得多。”
“那你说出来听听!”
“不说。”
“你可真够笨的!”
“你才笨哪!”
“你根本没有带劲的东西!”
“我有!”
“那到底是什么?”
“是小矮人。”小蕾说。
现在她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尽管她本来真的不愿意说的。
马克斯盯了她一会儿,咂了咂嘴里的牙套,最后说道:“胡说!这种东西现实中根本不存在。”
“存在!”小蕾回答说。
“那他们到底有多高?”马克斯打听道。
小蕾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
“真是活的?”马克斯不相信地问。
“是的。”小蕾说。
马克斯打量了一下房间的四周:“到底在哪儿?”
“他们藏起来了,”小蕾解释说,“他们刚才还在这里。我们还一块儿说了话呢。”
马克斯不无讽刺地呵呵假笑了一声:“我明白了。他们还送给了你一顶皇冠和一串金链子——当然这一切都是隐形的。”
就在这时,佐罗突然跃身一跳,号叫着像闪电一样朝沙发底下扑去。接着里面传来它粗重的喘息声:“呼噜,呼噜。”然后是“咔嚓,咔嚓”的声音,最后只听“喵”的一声,黑猫痛苦地叫着蹿了出来,显然它受到了某种攻击。
猫的胡须不见了。
马克斯连忙将它抱在怀里。他十分生气地嚷道:“这是谁干的?啊,我可怜的佐罗!”
“是我的小矮人干的!”小蕾得意地说。
马克斯脸都吓白了,他嘟嘟囔囔地说,自己作业还没有做完,必须赶快回家。
当他出去以后,小蕾连忙称赞父母说:“你们可真给了他一点颜色看!他以为有只臭猫就多了不起似的。”
父母从沙发底下钻出来。他们现在还一脸的惊恐。
“你怎么能把猫放进来!”妈妈大喊道,“它差点儿把我们吃了。”
“它不会的。”小蕾回答说。
“幸好,我刚才藏起来之前顺手从包扎箱里抄了一把剪刀。当时我已经预感到我们会用得上它的。没有这个武器,我们早就完了。”
“可是猫是不吃人的。”小蕾插话道。
“它也可能会把我们当老鼠啊。”妈妈说。
听到这儿,小蕾才觉得有些后怕:“你们是说,佐罗也许因为看走了眼,把你们当老鼠吃了?”
“或者因为看走了眼,或者是故意。反正如果不是我们刚才奋起保护自己,它就已经把我们吃掉了。”爸爸回答。
小蕾这才觉得事情的严重,她想,如果学校里的其他孩子知道她的父母是被猫吃掉的,他们会怎么说?他们肯定会笑掉大牙的。
“而你当然会去某个孤独院,这点你明白吗?”妈妈说。
这时,小蕾开始哭了起来:“我可不想进孤儿院!”
“如果你不想这样,那么只有一个办法:让我和你妈妈恢复正常身高。”爸爸明确指出。
但是,这点小蕾现在也不愿意。“我有更好的办法。”她想了一招。
起居室里有一个玻璃柜,里面摆放着各种纪念品、贵重的玻璃杯和瓷人像。比如,一个胖乎乎的菩萨,只要有人碰它,它就会不停地点头;一个里面装着微缩的威尼斯景观的玻璃球,一摇动它,里面的威尼斯便开始下雪;一个拿着花筐的女园丁;还有爸爸从象棋协会拿的一等奖“金马奖”——一匹小金马。现在小蕾把她的父母也放进玻璃柜里。“你们在这里待着就安全了,”她说,“但是,你们得注意不能把上面的东西弄倒或打碎。如果有谁来了,你们就要像是瓷器做的,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说完,她便把玻璃门关上了。她父母在里面拼命打着各种手势,但是,谁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小蕾走进厨房,用叉子从半开始的盒子里拿沙丁鱼吃,因为她饿了。还顺手“咔嚓”一声把收音机打开。
“你好,小蕾!”这时只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我是弗朗西斯,你还记得我吗?我就是仙女弗朗西斯。我现在搬家了,不管你有什么事,请到风街七号的地下室找我。如果你想再次得到咨询——我说过的,代价将十分高昂。而且,你必须马上作出决定,否则就太晚了。广播通知就说到这儿。”
然后,收音机里传来的便是某种很无聊的音乐声。小蕾把收音机关了,她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头掏着鼻孔。
事情渐渐变得令她不太舒服了。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第二次咨询完全是多余的。她再也不会去找仙女了。没想到,在这点上她的看法倒是破例地与妈妈的完全一致。再说,小蕾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找什么风街。
外面天气很好,小蕾“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便跑出去玩了了。她来到一块游戏场,这里有一些孩子在嬉戏打闹。没过多久,她就把这件不愉快的事忘到脑后去了。
大约七点钟的时候她才回家,当她想按门铃的时候,才又想起家里所发生的事情。当然,谁也不可能来给她开门,因为她的父母已经被锁在玻璃柜里了。而房门钥匙她也没带,她根本没想起来,因为以前她没有这个习惯,而且也没有必要非这么做不可。
现在,她开始害怕了。她坐在楼梯上小声哭了起来,尽管哭也没有什么用。
她开始想像,自己将怎样不得不孤零零地在这里坐着度过这漫漫长夜。她感到非常非常难过。而且她连一块擦鼻涕的手帕都没有带。
她已经很饿了,可什么吃的也没有,因为妈妈现在没法做饭,而且再也不可能做饭了。小蕾也没有钱去买点儿什么吃的。再说,外面的商店也都关门了,这一切真是可怕极了……
而整个事情都只怪爸爸妈妈,如果他们什么事都肯听她的,就绝不会弄到这种地步。
这时,一阵风把一张纸片从打开的窗户吹进了楼梯间,它晃晃悠悠飘了几下,便落到了小蕾脚前。她看见上面写着字,便弯腰捡起,读了起来:
“好了,好了,该结束了,
你明明知道,这不是真的。
你的父母真没错,
来吧,我们商量商量。”
这是谁写的?小蕾把纸翻过来,只见背面写着:
“把这张纸叠成飞机,
然后跟着它走。
你明白这是啥意思,
快去做,莫迟疑!
F.F.F.”
“F.F.F.”只可能是仙女弗朗西斯的意思。而且这句“你明白这是啥意思”,也表示这是仙女弗朗西斯传递的消息。
在这一刹那间,小蕾感觉到了一点安慰。她停止抽泣,尽最大的可能把纸飞机叠好(但是特别好也谈不上,因为她现在太激动、太着急了)。然后,她下楼来到大街上,把“飞机”放飞。
一阵风裹挟着飞机,把它向前推去,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但总是飘着,没有落到地上。
小蕾一直跟在后面跑。
幸运的是(或者这是某种神秘的安排?)飞机大多数时候飞得较高,高过了人群头顶,尤其是在十字路口,否则小蕾会不假思索地跟在后面穿过马路,而不会注意到路上穿梭的汽车。但是,她什么事也没出。只是有几次她走进了路上的小水坑里,还撞到过别人身上,招得他们在后面骂她。
夜色渐渐降临,小蕾还跟在飞机后面奔跑。它一会儿拐进这条街,一会儿走进那条街,每当小蕾跟不上它时,它会在空中盘旋一会儿,等候着,直到她又能看见它,才继续往前飞。小蕾已经跑得胸口都疼了,不断像蒸气机车头那样呼呼地喘着气,但是她一直坚持着。
街上越来越黑,越来越安静。后来四周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了。风越刮越大,呼啸着,把小蕾一个劲儿向前推。
最后,小蕾的鼻子差点儿撞到了一扇门上。虽然伸手不见五指,但她仍能判断,这扇门根本没有安在哪栋房子上,只是秃秃的一扇门。
这门就这么孤零零地立在那里,上面画着一个巨大的黑色“七”字。数字下面是一块留言牌:
欢迎再次咨询!
这时,门自动打开了,一阵风粗暴地把她拽了进去。她踉踉跄跄走下几级台阶,来到地下室。当她下到底下的时候差点儿滑倒了,因为她正站在像镜子一样光滑的冰面上。
她第一次在仙女那里看到的湖,现在也在这里,只是它现在结冰了。小船也还在,可它现在也牢牢地被冰封住了。这里是冬天,一片冰天雪地的景象。
这次,小蕾必须步行很长的路去小岛。她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往前挪动。不但因为路太滑,而且她也不知道湖上的冰是否能承受得起她的重量。时不时地脚下的冰会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让人心惊肉跳。
当她终于在快冻僵的时候一脚踏上小岛时,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仙女房间里的地毯上了。仙女弗朗西斯坐在她那三条腿的小圆桌旁,令人迷惑不解的是窗外射进来的却是正午的阳光,墙上挂钟里的猫头鹰不见了,里面蹿出来的布谷鸟连叫了十二声“布谷”,钟上的数字依然是一色的“12”。
“第二次咨询总是在正午十二点进行,一向如此。”仙女弗朗西斯开门见山地说。
小蕾也不打算问到底是为什么。
“你现在必须作出决定,怎样让事情发展下去。要是想补救或挽回什么的话,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明白吗?”仙女继续说。
“不太明白!”小蕾承认说。
“你觉得这事好玩吗,孩子?”仙女问。
“是的,”小蕾有些犹豫地说,“至少开始挺好玩的。”
“那么,只要你愿意,事情可以一直这样发展下去。你的父母将越变越小。开始你还能把他们放进火柴盒里,以后当然会小到只有用放大镜,甚至显微镜才能看得见他们。这一定很好玩,你觉得呢?”
小蕾不置可否,她只耸了耸肩。
“不管怎样,”仙女补充说,“你现在必须作出决定。否则一旦时间一过,一切便都无法挽回了。而事情如果走得太远,就只好随它去了。生活中常常会是这样。你明白吗?当然,也许你想继续这样下去?你必须赶紧决定,孩子!”
小蕾看着仙女,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啊,我真的不想影响你的决定,亲爱的,”仙女弗朗西斯坚持说,“你认为怎样做好,你就怎样决定。我只会实话告诉你,你所作的决定会有什么后果。你明白吗?”
“明白,”小蕾回答说,她竭力保持冷静,“还有什么别的可能性吗?”
“别的可能性,”仙女拉长声音,神秘莫测地盯着小蕾回答说,“我担心,别的可能性你肯定不会喜欢。至少对于你来说这是很不愉快的。我不相信,你会对这种可能性感兴趣。”
“您还是跟我说说吧!”小蕾请求说。
“是这样,”仙女解释说,“我现在恰好还可以让时间回到我们第一次咨询的那一瞬间——也就是说在你还没有把小糖块儿放到你父母的茶杯里之前的那段时间——我还可以让一切重新来过,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连你拍的照片也不会有了。一切现在已发生过的事情都不会留下任何证据。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或者更准确地说,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因为在这一瞬间,一切对于你来说都是将来要发生的事。你明白吗?那样你也可以决定,不把糖块放到你父母的茶里。”
“真的吗?”小蕾问,“真的还可以这样吗?”
“肯定!”仙女回答说,“但是这样有点小麻烦,而在这类变魔法的故事中,这种麻烦经常是免不了的。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第二次咨询会让你付出很高的代价——你赶紧决定到底作何选择,是这样还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