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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代”们的现在和将来
不安的既得利益者
“富二代”通常被认为是这样一些青年——家境富有,意愿实现起来非常容易,比如出国留学,买车购房,比如谈婚论嫁。他们的消费倾向于高档甚至奢侈。他们的家庭资产分为有形和隐形两部分:有形的已很可观,隐形的究竟多少,他们大抵并不清楚,甚至连他们的父母自己也不清楚。
我的一名研究生曾幽幽地对我说:“老师,人比人真是得死。我们这种学生,毕业后即使回省城谋生,房价也还是会让我们望洋兴叹。可我认识的另一类大学生,刚谈恋爱,双方父母就都出钱在北京给他们买下了三居室,而且各自一套。只要一结婚,就会给他们添辆好车。北京房价再高,人家也没嫌高的感觉!”——那么,“另一类”或“人家”自然便是“富二代”了。
“富二代”,们的人生词典中,通常没有“差钱”二字。他们的家长尤其是父亲们,要么是中等私企老板;要么是国企高管;要么是操实权握财柄的官员。对于父母是国企高管或实权派官员的二代,是现行弊端分明的体制的最大利益获得者及最本能的捍卫者。这些身为父母的人,对于推动社会民主、公平、正义是不安且反感的。有这样的父母的“富二代”,当他们步入中年,具有优势甚至强势话语权后,是会站在一向依赖并倍觉亲密的利益集团一方,发挥本能的维护作用,还是会比较无私地超越那一利益集团,站在社会公平和正义的立场发符合社会良知之声,就只有拭目以待了。
故我看未来的“富二代”的眼,总体上是忧郁的。不排除他们中会产生足以秉持社会良知的可敬人物,但估计不会太多。
2
中产阶层家庭的儿女们
随时会掉出阶层的“精英”
在世界任何国家,中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几乎必然是该国中产阶层不可或缺的成分。发达国家少则占1/3,多则占一半,中国国情特殊。不论从居住条件还是收入情况看,知识分子家庭的水平已普遍高于工薪阶层。另一批,正有希望跻身于中产阶层。最差的一批,生活水平也早已超过所谓小康。
然而2009年以来的房价大飙升,使中产阶层生活状态大受威胁,他们的心理也受到重创,带有明显的挫败感。
仅以我语言大学的同事为例,有人为了资助儿子结婚买房,耗尽二三十年的积蓄不说,儿子也还需贷款一百余万,沦为“房奴”。所买却只不过八九十平方米面积的住房而已。还有人,夫妻双方都是五十来岁的大学教授,从教都已二十几年,手攥着百余万存款,儿子也到了结婚年龄,眼睁睁看着房价升势迅猛,不知如何是好,只有徒唤奈何。
他们的儿女,皆当下受过高等教育的青年,有大学学历甚至是硕士博士。这些青年成家立业后,原本最有可能奋斗为中产阶层人士,但现在看来,可能性大大降低了,愿景极为遥远了。他们顺利地谋到“白领”职业是不成问题的,然“白领”终究不等于中产阶层。中产阶层也终究得有那么点儿“产”可言,起码人生到头来该有产权属于自己的一套房子。
可即使婚后夫妻二人各自月薪万元,要买下一套两居室的房子,尽管父母代付部分购房款,也还得自己贷款一百几十万的。按每年可偿还10万,亦需十几年方能还清。又,他们从参加工作到实现月薪万元,即使工资隔年一升估计至少也需10年。那么,前后加起来可就是二十几年了,他们也奔五十了。人生到了50岁时,才终于拥有产权属于自己的两居室,尽管总算有份“物业”了,恐怕也还只是“小康人家”而非“中产”。何况,他们自己也总是要做父母的。一旦有了儿女,那一份支出就大为可观了,那一份操心也不可等闲视之。于是,拥有产权属于自己的一套房子的目标,便离他们比遥远更遥远了。倘若双方父母中有一位甚至有两位同时或先后患了难以治疗的疾病,他们小家庭的生活状况也就可想而知。
好在,据我了解,这样一些青年,因为终究是知识分子家庭的后代,可以“知识出身”这一良好形象为心理的盾,抵挡住贫富差距巨大的社会现实的猛烈击打。所以,他们在精神状态方面一般还是比较乐观的。他们普遍的人生主张是活在当下,抓住当下,享受当下;更在乎的是于当下是否活出了好滋味,好感觉。这一种拒瞻将来,拒想将来,多少有点儿及时行乐主义的人生态度,虽然每令父母辈摇头叹息,对他们自己却未尝不是一种明智。并且,他们大抵是当下青年中的晚婚主义者。内心潜持独身主义者,在他们中也为数不少。1/3左右按正常年龄结婚的,打算做“丁克”一族者亦大有人在。
他们中一些人极有可能一生清贫,但大抵不至于潦倒,更不至于沦为“草根”或弱势。成为物质生活方面的富人对于他们既已不易,他们便似乎都想做中国之精神贵族了。事实上,他们身上既有雅皮士的特征,也确乎同时具有精神贵族的特征。
3
城市平民阶层的儿女
构筑社会底层的庞大群体
出身于这个阶层的人,尤其受过高等教育的他们,相当一部分内心是很凄凉悲苦的。因为他们的父母,最是一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此类父母的人生大抵历经坎坷,青年时过好生活的愿景强烈,但后来终于被社会和时代所粉碎。但愿景的碎片还保存在内心深处,并且时常也还是要发一下光的,所谓未泯。设身处地想一想确实令人心疼。
中国城市平民人家的生活从前肯定比农村人家强,也是被农民所向往和羡慕的。但现在是否还比农村强,那则不一定了。现在的不少城市平民人家,往往会反过来羡慕富裕农村的农民,起码富裕农村里那些别墅般的二三层小楼,便是他们每一看见便会自叹弗如的。但若有农民愿与他们换,他们又是肯定摇头的。他们的根已扎在城市好几代了,不论对于植物还是人,移根是冒险的,会水土不服。对于人,水土不服却又再移不回去,那痛苦就大了。
“所谓日子,过的还不是儿女的日子!”这是城市平民父母们之间常说的一句话,意指儿女是唯一的精神寄托,也是唯一过上好日子的依赖,更是使整个家庭脱胎换骨的希望。故他们与儿女的关系,很像是体育教练与运动员的关系,甚至是拳击教练与拳手的关系。在他们看来,社会正是一个大赛场,而这也基本是事实,起码是目前中国一个毫无疑问的事实。所以他们也常对儿女们心事忡忡、表情严肃地说:“孩子,咱家过上好生活可全看你怎么样了。”出身于城市平民人家的青年,从小到大,有几个没听过父母那样的话呢?
可那样的话和十字架又有什么区别?话的弦外之音是——你必须考上名牌大学;只有毕业于名牌大学才能找到好工作;只有找到好工作才有机会出人头地;只有出人头地父母才能沾你的光在人前骄傲,并过上幸福又有尊严的生活;只有那样,你才算对得起父母……
即使嘴上不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儿女领会了——父母是要求自己在人间这个大赛场上过五关斩六将,夺取金牌金腰带的。于是对于他们,从小学到大学都成了赛场或拳台。然而除了北京、上海,在任何省份的任何一座城市,考上大学已须终日刻苦,考上名牌大学更是谈何容易!并且,通常规律是——若要考上名牌大学,先得挤入重点小学。对于平民人家的孩子,上重点小学简直和考入名牌大学同样难,甚至比考上名牌大学还难。名牌大学仅仅以高分为王,进入重点小学却是要交赞助费的,那非是平民人家所能承受得起的。往往即使借钱交,也找不到门路。故背负着改换门庭之沉重十字架的平民家庭的儿女们,只有从小就将灵魂交换给中国的教育制度,变自己为善于考试的机器。但即使进了重点初中、重点高中、重点大学,终于跃过了龙门,却发现在龙门那边,自已仍不过是一条小鱼。而一迈入社会,找工作虽比普通大学的毕业生容易点儿,工资却也高不到哪儿去。本科如此,硕士博士,情况差不多也是如此。于是倍感失落……
另外一些只考上普通大学的,高考一结束就觉得对不起父母了,大学一毕业就更觉得对不起父母了。那点儿工资,月月给父母,自己花起来更是拮据。不月月给父母,不但良心上过不去,连面子上也过不去。家在本市的,只有免谈婚事,一年又一年地赖家而居。天天吃着父母的,别人不说“啃老”,实际上也等于“啃老”了。家在外地的,当然不愿让父母了解到自己变成了“蜗居”的“蚁族”。
和农村贫困人家的儿女们一样,他们是中国不幸的孩子,苦孩子。
他们中考上大学者,几乎都可视为坚忍卓毅之青年。他们中有人最易出现心理问题,倘缺乏关爱与集体温暖,便会每酿自杀自残悲剧,或伤害他人的惨案。然他们总体上绝非危险一族,而是内心最苦闷、最迷惘的一族,是纠结最多、痛苦最多,苦苦挣扎且最觉寡助的一族。
总结
这篇文章说的是事实,而基调是悲观的,总结起来就是”等级社会真实的残酷性“。因为他说的是中层下层中那些没法突破自己观念和视野进行逆袭的”大多数人“。这不是他们的错,突破自己的意识形态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这还不包括那些为了保持“生存状态”就已经耗费掉生活大部分精力的毫无逆袭机会的最最底层。
突围的却是那些异常清醒的异类。他们是这样一批人:永远保持比自己所处阶层更高级的视野,对外看清大趋势,对内了解自身(和娃的)优劣势。这时你和”大多数人“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