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寻找第六阶段

  你可以藉由经验、耐心,以及从失败中学到的教训打造一间以信任为基础的教室。学生知道你公平待人,可以依靠。孩子们知道只要身边有你,就很安全,而且还能学到事情。以信任为基础、毫无恐惧的教室,是孩子们学习的绝佳场所。

  话虽如此,信任的基础并非最终结果,也不是中期目标,它只是一个好的开始。这种事我们看太多了:跟着一位好老师的学生表现突出,但某日,老师因病或开会不能来上课,改由其他老师代课,原本运作良好的教室,竟然变成闹哄哄的宠物之家。

  可悲的是,我还遇过以此为荣的老师,认为这凸显了他们的教学才华——别人控制不了的孩子,到他们手上全都乖乖听话。最近我听到一位老师这么吹嘘:「我的学生只跟我看电影。他们说,要是我不在,电影就没意思了。」他忘了一件事:老师可以带班级,但决定这个班级优秀或平庸的,是班上的学生。

  我在过去这年来尝试过各种方式,希望营造出好的班风,引导学生为「对的理由」循规蹈矩。这个目标本身就是个苛求。要在一个孩子们把厕所地板尿得到处都是、在课桌上乱写,甚至根本不想上学的环境里找到培育品德的共同语言,确实很困难。

  但是我找到了。我在教学方面得到的胜利,绝大部分都是经年累月披荆斩棘、痛苦劳动的结果、脑袋像电灯泡一样,突然一道灵光乍现,让我当下就知道该怎么做的情况,可说是少之又少,而这样的灵光竟然就在某个美好的夜晚从我的脑袋里一闪而过。

  那阵子我在规画课程,题材用的是我最喜欢的书:《梅冈城故事》。当天夜里,我正读着从柯尔堡「道德发展六阶段」观点分析书中各角色的研读指南。这篇指南写得太好了。「六阶段」不但简单易懂,更重要的是,用它来教我要孩子们学习的东西,是再适合不过的了。我很快就把「六阶段」导入任教的班级;现在,「六阶段」已成为凝聚全班的黏着剂。信任是地基,「六阶段」则是引导学生学业和人格成长的基础建材。我甚至用「六阶段」来教自己的孩子,而家庭教育的结果也让我极为自豪。

  我在上课的头一天就把「六阶段」教给学生,但不期望他们立即应用在自身行为上。「六阶段」和那些号称「照这二十七条规则做,你也可以培养出成功孩子」的过度简化方法不同,它需要的是终其一生的努力。这六个阶段描绘出美丽的路线图,而学生们的热烈回响,总令我惊异不己。

第一阶段:我不想惹麻烦

从踏进校门的那一刻起,大多数的孩子就开始接受第一阶段的思考训练,一切行为几乎都以「不惹麻烦」为原则。「安静,老师来了!」孩子们紧张地彼此告诫。他们做作业是为了不惹麻烦,他们排好路队让老师高兴,在课堂上安静地听讲来赢得老师的宠爱。而为人父母、为人师长的我们,总是威胁说「不乖就要你们好看」,或是「等你爸回来,你就倒大楣了。」这种思考不断地被强化着。

但是,这样教小孩对吗?第一阶段的思考是以恐惧为基础,而我们要孩子们有良好行为表现的最终目的,是让他们相信这么做是对的,不是因为害怕惩罚而已。

在上课的第一天,孩子们很快就承认他们过去多半生活在第一阶段。当然,有些孩子已经进入更高阶段,但每个人都承认「不惹麻烦」仍是引导行为一大力量。回想童年,我们之中有多少人是真的因为相信「本来就应该做功课」而把功课(尤其是很无聊的那种)做完的?我们通常只是不想惹麻烦才做完功课的,不是吗?

教书第一年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某日,我外出参加一场数学训练会议,我带的班在我外出开会时秩序大乱。下次我因故无法上课时,我想确定孩子们不会再次「让我难看」。我用很凶的口气说,要是有人不听代课老师的话或没有做好分内工作,等我回来时他一定会很惨。这么做很有效,但孩子们除了知道「要害怕我的愤怒和权力」之外,什么都没学到。

经过一段时间,我才明白这个策略其实是无效的。就和许多资深教师一样,我很不好意思地回想早年的种种愚行。现在,我在上课的第一天就开始和孩子们建立伙伴关系。我会先请孩子们信任我,同时承诺对他们的信任,接着要他们把第一阶段的思考抛在脑后。如果首要动机受到如此严重的错误引导,他们一生将亮无作为,而我也绝对不会再犯灌输第一阶段思考的错误。

第二阶段:我想要奖赏

  孩子们终于开始因为「不惹麻烦」以外的理由做好决定了,但老师往往会犯下我们班称为「第二阶段思考」的罪行。我猜,很多人都曾在大学期间读过行为分析大师史基纳的作品。在那些作品中我们学到,孩子们因为良好行为而得到奖赏之后,就会大大提高复我们所认可之行为的可能性。这个主张当然有其真实性。无论奖赏是糖果﹑玩具,或是延长体育活动的时间,在眼前晃呀晃的奖赏的确是良好行为的有力诱因。

  我曾到中学参观过,看到教室里的老师用第二阶段思考鼓励学生完成作业。其中一位历史老师还让课的各班比赛,看哪个班的作业完成度最高。胜出的班级在学期末将得到奖品。显然这位老师已经忘了「历史知识」本身就是最好的奖品。我和作业完成度最高的班级聊过以后发现,尽管他们在完成和缴交作业方面做得很好,对历史的了解却极为有限。

刚开始教书的那几年,我也为了「成效」而罹患了这种奖赏症候群。如果我因故无法上课,又很怕班上学生让代课老师不好过,那么我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我会对孩子们说:「如果代课老师说你们很乖,星期五就可以办披萨派对。」隔天回到学校的时候,代课老师会留给我一张赞美的纸条,我也骗自己相信自己对学生做的是一件好事。毕竟,这总比吓唬好,孩子们也会比较「喜欢我」。好啦,别对我那么严格,当时的我太年轻,欠缺经验。现在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家长在鼓励第二阶段思考时也得提高警觉。小孩做家事就给零用钱固然很好,毕竟我们的资本主义就昃这么运作的——用工作赚取报酬——但用礼物或金钱换取孩子良好行为的做法就很危险了。我们要让孩子知道,行为得宜是应该的,不需要给予奖赏。

「贿赂行为」常见于全国各地的教室。身为每天站在第一线的教育工作者,我很清楚要让小孩守规矩确实是全世界最难的事情之一。我们的工时本来就长得过分,要是在回家作业表上打个星星能让孩子们写作业,对很多人来说已经足够了。但我已经无法因此而感到满足。

我想,我们可以做得更好。

第三阶段:我想取悦某人

  孩子们慢慢长大以后,也开始学会做些事情来取悦人。「妈,你看,这样好吗?」他们也做相同的事情来取悦老师,主要用在有魅力或受欢迎的老师身上。他们坐的时候挺直腰杆,表现出符合我们期望的行为,但他们这么做的厘由全都是错的。

  年轻的老师大多无法抗拒这类现象(这句话出自于我的亲身体验)。孩子们的取悦会让你的自我膨胀。看到学生们对你表现出你以为的敬意,当你叫他们跳,他们就应声跳起,这种感觉真好。

  曾经发生过这么一件事。有位老师在请假隔天回到学校时,看到代课老师留的纸条,因为得知班上学生表现良好而兴奋不已。其中,罗伯特的表现尤其突出。他帮忙老师维持秩序,告诉代课老师各项物品放在哪里,就像个小老师一样。这位老师替罗伯特感到骄傲,并表示要奖赏他。或许是帮他加分,或是送他糖果之类的,但是讽刺的是,罗伯特拒绝了。他那么做不是为了奖赏。他的思考层次更高。他是为了老师而做的,并以此为荣,而老师也很自豪,因为这个小家伙这么崇拜他。两个人都非常骄傲,感觉也相当良好。

  罗柏特表现良好,当是件好事,他以取悦老师为表现动机,也是很温馨的事情。和大多数教室里的情形相比,这已经好太多了。我们可以来一点音乐,或是由露露所演唱的那首(吾爱吾师)。但是我们还是可以做得更好。我常常这么取笑或质疑我的学生:你们是为了我才刷牙的吗?你们是为了我才系鞋带的吗?你听得出这有多可笑吗?但仍然有很多孩子整天忙于取悦老师。

  为父母努力的念头给孩子们带来更大的压力。许多小孩迫切希望取悦父母,甚至按照家人的期望选择大学和主修科系。这样的孩子长大后会成为备感沮丧﹑厌恶工作的人,他们无法了解为什么自己对生活如此不满。不过,至少他们曾经为取悦某人而努力过。

  但我想我们还可以做得更好。

第四阶段:我要遵守规则

最近很流行第四阶段的思考。有鉴于行为不当的年轻人为数众多,大多数教师在受训时学到要在上课的第一天订下规矩。毕竟,让孩子们懂规矩是必要的。好一点的老师会花时间解释制定某些规则的「理由」,也有不少富有创意的老师带着学生一起参班级规范的设计。老师们依据的理论是,参与制定班规的孩子比较愿意遵守规定。事实确实如此。

我见过墙上贴有这类班规的教室。有些图表是由工作量过大的老师草率完成的,有些却是精美到足以让《财星》五百大公司的董事眼睛一亮。我见过有意义的规则(不可打架)和没什么道理的规则(不可大笑)。形形色色都有。不同的班级有不同的班规其实是好的——这可以孩子们学习适应不同的环境。

我对规则没有异议,孩子们需要学习如何处理行为界线和期待。我当然不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在开了一天教职员发展会议后回到办公室时,我会不会因为罗伯特在代课老师面前表现良好感到开心呢?我会很感动。这样的表现已经把罗伯特带上通往成功的正确道理,遥遥领先多数的平庸同侪。这告诉我罗伯特知道规则(并非所有孩子都如此)﹑接受规则(这样的孩子更少),而且愿意身体力行。如果罗柏特和他班上的同学是从第四阶段来思考的,那就已经比大部分的小孩好太多了。你大可以主张这些好的目的足以让手段合理化,但如果我们要孩子接受有义的教育,我们真的想要罗伯特只因为「第二十七条规则」说他应该这么做而这么做吗?

  我曾遇过一位采取有趣方式教孩子说「谢谢你」的老师。他订的规则之一是,如果老师给学生一个东西——计算器﹑棒球或糖果——学生有三秒钟的时间对老师的善意表示感谢并说声「谢谢你」。要是做不到,礼物就会马上收回去。

  这个方法很有效,孩子们总是把谢谢挂在嘴边。唯一的问题是:他们对于收到的礼物没有真诚的感激,他们不过是遵守规则而已。这个「教育」也未扩展到孩子的其他生活领域。某天晚上,我带着这群孩子去看戏,和戏院里的其他孩子相比,他们的感激之情没有什么不同。他们没有向给他们节目表或帮他们找座位的接待人员道谢,也没有向中场休息时帮他们上饮料的人道谢。他们的班规只限于——在某间教室对某位老师该有的行为。

  我们不妨思考一下,如果历史课本上的人物在思考上从未超越第四阶段,那么当中有多少人要被除名。我是这么教学生的:规则固然有其必要性,然而在我们最景仰的英雄当中,有许多人之所以能成就伟业,正是因为他们不守规则。美国为纪念黑人民权运动领袖金恩博士制定了一个国定假日,当初这位英雄如果采用第四阶段的思考,根本无法有所作为。圣雄甘地没有遵守规则,美国黑人民权运动之母罗莎柏克斯也没有遵守规则。英勇的劳领袖们打破了规则,帮助其他劳工。感谢上天,梭罗﹑麦尔坎x﹑凯萨查维斯等人够鲁莽,突破了第四阶段的思考﹑悠远历史中的不凡人物是这么做的﹑如果要我们的孩子达到相同的境界,就要在教导他们了解规则之余把眼光放远,不受教室墙上的班规所限。人的一生中有时并无规则可循,更重要的是,有时规则根本就是错的。

  能达到第四阶段是件好事,但我们必须更加努力﹑更上层楼。

第五阶段:我能体贴别人

  不论是对孩童或是成人而言,第五阶段都是很难企及的。能帮助孩子们对周遭的人产生同理心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试着想象一个由第五阶段思考者所构成的世界。我们绝对听不到有人很白痴地在公交车上对着手机扯个没完,开车或买电影票时不会有人突然超车或插队,也不会有邻居在凌晨两点吵闹不休,扰人清梦。那样的世界多么美好呀!

  多年来我一直试图将这个想法传达给学生,藉由带领他们认识艾迪克斯范奇和《梅冈城故事》,我的努力终于成功了。在小说中,艾迪克斯给他女儿史考特一个忠告,恰如其分地阐述了第五阶段思考:「你永远无法真正了解一个人,除非你能从对方的角度来看待事物……除非你能进入他的身体,用他的身体行走。」很多学生将这个忠告牢记在心,没多久,这个想法便开始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很快地,我班上的学生差不多每个人都变得非常善解人意,因为有艾迪克斯范奇作为他们的向导。我发现有句俗话所言不假:仁慈是有感染力的。

  这些年来,帮我代过课的老师们给了我一些不寻常的感谢纸条。他们对于班上的学生能自行调节说话音量感到讶异。代课老师问孩子们为什么轻声细语,孩子们告诉他说,他们不想吵到隔壁班的学生。当这位老师说他觉得很热的时候,好几个小家伙自动拿出放在教室小冰箱的瓶装水给他喝。

  饭店员工也表示,我的学生是他们见过最和善﹑举止最得宜的。霍伯特的小小莎士比亚们搭机时,机长透过机上广播表达对他们的谢意,而机上的乘客总是用掌声赞许他们安静的态度和有礼的举止,这让身为他们老师的我,觉得既快乐,又骄傲。

  但是……你猜对了:我还是觉得我们可以做得更好。虽说没有什么事情比遇见一个达到第五阶段的孩子更让我开心的,我还是想要我的学生更上一层楼。对一个老师来说,最困难的任务莫过于此,但我们不能因为困难就不去尝试。我们做得到的。一旦成功,它带给我的满足感,足以补偿这个疯狂的教育界给我的心痛﹑头痛,以及微薄的薪资。

  我知道我们可以做得更好,因为我见过成功的实例。

第六阶段:我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并奉行不悖

  第六阶段不但是最难达到的,也是最难教的。因为行为准则存在于个人的灵魂中,其中还包括了一份健全的人性在内。这种组合使得仿效成为不可能;就定义而言,第六阶段的行为无法教,也无法讲述,「看看我现在在做的事情,这就是你们应有的表现。」一旦你做出示范,就等于违背了第六阶段的定义。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条自相抵触的行为准则,让教学者陷入两难的困窘。

  我用好几个方去来教第六阶段。因为我不能讨论自己的行为准则,于是我试着帮孩子们从别人身上找出行为准则。许多卓越的书籍和影片都找得到达成第六阶段思考的人。对于父母和师长而言,寻找用这种方式思考的人是饶富趣味的——一旦你开始注意,就会发现这种人并不少。让我与各位分享我最喜欢的几个吧。

  每年,我带的五年级生都会阅读约翰诺斯的杰作——《另一种和平》。小说的主人翁——菲尼斯——是一位卓越的运动员暨第六阶段思考者。某日在游泳池畔,他注意到游泳比赛的全校纪录保持人并不是他班上的同学。从未受过游泳训练的他对友人琴恩表示自己破得了纪录。他简单地热了身,步上起跳台,接着要琴恩帮他计时。一分钟后,琴恩不可置信地看见菲尼斯破了纪录,但是她很失望,因为没有其他人在场来确认这个纪录的「正式性」。她打算致电当地报纸,还要菲尼斯隔天在正式计时人员和记者面前重游一次。菲尼斯婉拒了,而且要求琴恩守口如瓶,因为他想破纪录,也办到了,这就够了。琴恩讶异得说不出话来,但我班上的学生们没有,他们自有描述和理解菲尼斯性格的方法。

  也可以举伯纳德为例,在阿瑟米勒的《推销员之死》中,他是住在威利罗曼隔壁的男孩。伯纳德老是纠缠着威利的孩子,要他们上学﹑读书,因此被视为讨厌鬼﹑随着剧情发展,当威利迫切地想找出他和孩子们失败的原因时,伯纳德出现了,但是行色匆匆﹑他现在是一名律师,手上有个案子在办﹑他疾行而过时,伯纳德的父亲提到那个案子正在美国最高法院审理当中﹑当威利对伯纳德竟然从没提起这么惊人的事情表示讶异时,伯纳德的父亲对威利说:「没必要说啊,他已经在做了。」

  透过这些例子,我奋力和ESPN与MTV频道,以及这些频道视为理所当然的矫情卖弄﹑侮辱谩骂,以及「世界唯我独尊」式思考博斗。我试着让孩子在潜移默化中看到不同的观点。

  我也会播映主角为第六阶段思考者的影片给孩子们看。其中的一个角色是电影《日正当中》由演技精湛的贾利古柏饰演的警长威尔凯恩。枪手要杀凯恩,镇上每个人都要凯恩逃命去,理由各异。有人想让枪手控制小镇,以求生意兴隆。副警长要他离开,因为他觊觎凯恩的职位。凯恩的妻子——魁克——出于宗教理由要他闪避正面冲突。但凯恩选择留下来。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便被所有人遗弃,即使命在旦夕,他仍忠于自己的原则。要孩子们达到这样的境界是非常高标准的要求,但我还是这么要求他们。

  最物超所值的第六阶段思考范例,是摩根佛里曼在电影《刺激一九九五》所饰演的瑞德。我很清楚大部分的小学生看不太懂这部寓意深远的影片,但是第56号教室是个特别的地方,所以我每年都在放学后播放这部影片给班上的学生看。瑞德是监狱里的囚犯,因为谋杀被判终生监禁。每十年他都有假释出狱的机会。片中,他和假释审查委员会见了好几次面,每次都对委员会说他已经洗心革面了,但申请总是遭到驳回。在一个较为轻松的场景中,在狱中度过大半辈子的瑞德说出了他的心声。他告诉假释审查委员,自己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作改过向善,至少不知道审查委员们说的改过向善是什么意思。当被问道他是否对自己做过的事感到后悔时,他说他很后悔。他说,这不是因为委员们想要听到他这么说,也不是因为他在坐牢,他是真的由衷感到后悔。由此看来,他己经蜕变成了一个了解自己的第六阶段思考者了。他的行为不是取决于恐惧﹑取悦他人,或是规则﹑他已经有自己的一套行为准则﹑于是,他假释出狱了。

  如果你对于引导孩子达到这种境界的思考抱持怀欵的态度。我不怪你。任何拿出真心﹑诚意和企图心对待教育这份工作的老师,都暴露在惨痛失败和心碎失望的风险下。不久前,我教过的两个学生回到学校来,做了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几年前,他们满脸笑容地坐在我的教室里参加了课外活动,也演出了莎翁名剧。我带着他们到华盛顿特区﹑拉什穆尔山﹑大提顿国家公园,以及黄石国家公园旅行;我的相簿里满是这两个男孩微笑﹑大笑,欢度美好时光的回忆。毕业时他们写给我的感谢短笺还在手边。两人都承诺会未来将秉持一贯的和善与勤奋。没想到,他俩在某日下午带着烟雾弹回到母校,跑过川堂和走廊,向教室扔掷烟雾弹,恣意毁损公物,连同教师的车辆也遭殃。我的车就是他们第一个下手的对象。一连好几个星期我都睡不好,我不断地反问自己,这两个孩子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得这么迷惘。

  但这就是我的工作。每一个关心孩子教育的老师和父母都会这么做。我们对孩子有很高的期许,并且尽力而为。正因为孩子们无法无天,所以我们需要提高期望,不能让无可救药的行为迫使我们降低标准。我拒绝回到过去那种「我说你照做」的层次,我也不会骗自己去相信学生对我的景仰是一种成就。我办不到。

  几年前,我因为到另一州给一些老师们演讲而请了一天假。我按照一贯的做法,只提前把请假的事情告诉学生。我不跟他们讨论在其他老师代课时不守规矩会有什么后果。我没有承诺守规矩可以得到奖赏,只说我会想念他们,演讲隔天再见。

  回到学校时,我发现代课老师留给我的纸条,大意是称赞我的学生们很棒。我只瞥了一眼即着手准备当天的课程。约莫一个钟头以后,在上数学课时,孩子们正安静地做着分数习题,有位身材矮小的女子走了进来,手里牵着她六岁大的儿子。她用西班牙文问我能否谈谈。她说,前一天她就读于一年级的儿子发生事情,在走路回家的路上遭人殴打,还被对方抢了背包。其他学生看到他的音遇也见怪不怪,不是袖手旁观,就是若无其事地从旁经过。但有一位路过的小女孩将他扶到路边,带他到喷水池梳洗,并且一路陪着他,确认他安全到家。男孩的母亲在当天上午走访各教室,希望找到帮助她儿子的女孩,对她说声谢谢。

  我问全班是否有人知悉此事,大家都说不知道。因为我前一天不在学校,所以我也亮无头绪。我告诉那位母亲可以去查哪些班级,并且对小男孩说,这个世界虽然有坏孩子,但也有愿意对他伸出援手的好心人,试着让他宽心。于是这对母子向我道别,继续去找那个女孩。

  关门时,我注意到班上的孩子议论纷纷,推测做这件坏事的是哪个校园恶霸——有几个人嫌疑重大。在全班三十二个孩子里,有三十一个人加入讨论,只有布兰达低着头继续做着她的数学习题。布兰达之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她很讨厌数学(她是个阅读高手,以前常常开玩笑地对我说,我想试就试试看吧,但是绝对能让她相信算数是很美妙的)。

  我盯着教室后排角落弓着背盖住数学习题的布兰达看。在非常短暂的片刻,她抬起头,没察觉到我正注视着她。她抬头是因为心中有个秘密,想知道别人是否知情。直到我俩的眼神瞬间交会,我才望向别处。她瞇着双眼,严肃地对我摇摇头,要我别插手。「什么都别问,也别把你心里想的事情说出口。」她的脸这样告诉我,随后就低下头继续写功课。

  那女孩就是布兰达,是她对小男孩伸出援手,但她的匿名计划因为早上的那对母子而露出破绽。我要其他学生回去写他们的习题并继续上课,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布兰达已经郅达第六阶段,没人知道她做了什么。在往后的几年,我一直和她维持着很亲近的关系,但是我们从没聊过那天发生的事情。

  我想,这就是最美好的境界了。

点击按钮,一键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