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丁丁一直跑到自家楼下才刹住了车。一路上他由于过度兴奋还几次拐错了街,走了冤枉路。这运动量,简直够得上一个马拉松。他一手拽着书包,一手扶着楼梯栏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儿。
“嘿,你可真够磨蹭的!我在这儿等了你好久了!”吴天送的声音突然从二楼楼梯口传了过来。
丁丁抬头一看,吴天送正闲着朝楼道墙上打脚印呢。
“喂,你可真无聊,这会儿找我干什么?要是叫大人看见你在这里盖章,还不教训你一顿呢!”丁丁有点不快,嘟囔着嘴应他。
“哼,教训你还差不多,教训我纯属多余!”吴天送不屑地撇一撇嘴,装腔作势道,“这楼道早给踢了一百遍了,再踢几下也看不出来。你就不一样了,你今天可让我揪住小辫子喽!”
“你别胡说!快回家去!”丁丁吃了一惊,立刻火了。
吴天送不但不走人,还大声嚷嚷:“你跟杨娜约会去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刚才听见你们俩在超市里说话呢!”
“你快从这里消失!”丁丁火冒三丈,恨不得一把将吴天送按在地上痛打一顿,再把他扔进地窑里永远关起来。他扑上去抓住吴天送的一条胳膊,使出蛮力将他往楼下拖。
“服了服了,别拽了!”吴天送在块头上比丁丁小了半号,被他猛地一拖,浑身不得劲,只得连声求饶,“我投降还不成吗?你知道我吃软不吃硬的,干吗出手这么狠呀!”
“你快滚回去吧!”丁丁脸烧得厉害,瞪大了双眼警告吴天送,“不准胡说!”
吴天送嘻嘻哈哈地说:“你着什么急呀,我不过想借你的数学作业回去参考参考。今天全是应用题,叫我想一个晚上,脑细胞非死掉一半不可!”
丁丁没好气地掏出数学作业本递给吴天送。吴天送嘻皮笑脸地把本子一卷,往他的书包里一塞,又朝丁丁做了个鬼脸,跑下楼去了。
丁丁极好的心情被吴天送搅了这一棒子,整个晚上烦躁不安,觉都没睡好。
第二天,他早早地往学校去,一路上忐忑不安。他边走边踢一块小石子,一直把它从自家楼下踢到了校门口。最后他飞起一脚,像足球明星那样,叫那块小石子疯狂地弹射出去。不巧的是,那该死的石子竟袭击了路边一个早点小店的门帘,引得老板娘一顿臭骂。
丁丁像受了老大的委屈似的,一点不认账,扭头钻进了校门。可恶的是,杨娜偏在他眼前跟一个男生聊天,他们俩边走边热烈地交谈着,好像在争论一道数学题。这个杨娜!真过分!跟谁都那么要好吗?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明怒火,朝他们白了严重的一眼,着了魔似的往教室跑。
进了教室之后,问题就更大了。一群同学正聚在黑板前哄笑呢。他们见丁丁来了,笑得更带劲了。丁丁心里愤怒的火焰一下子凝成了恐惧的寒冰。他不知道这些同学在笑什么,但肯定跟自己有关。他绷着脸一声不吭地收拾自己的书桌,只当什么也没发生。
杨娜进来了。她一到,那些站黑板下围观的同学立即散开了,一个个嘻笑着回了自己的座位。
“真无聊!谁画的?!”只听杨娜一声怒吼,丁丁抬头看黑板,那上面用白色粉笔画了两个漫画小人,一男一女手拉着手,下面注释着人名:“丁丁和杨娜”。
丁丁立刻气炸了,鼻子却酸酸的。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复杂的体验——既想发场大火又想痛哭一顿。一定是吴天送告的密!非找他算账不可!可是吴天送还没来呢,谁知道这家伙在捣什么鬼。
杨娜脸涨得像个红苹果,眼睛有点湿。她拿起黑板擦将那幅漫画擦掉了,然后坐在座位上双手托腮沉思着。
第一节下课后,丁丁跑到吴天送跟前,揪起他的衣领厉声问道:“是不是你说的?”
吴天送双手迎住丁丁的拳头,有点惶恐地回道:“我说什么了呀,我什么也没说!”
杨娜和陈艳同时转过身来,惊讶地看着他们。杨娜喝道:“别打人呀!”陈艳则笑道:“该不是某人说谁跟谁要好了吧?”
丁丁狠狠地瞪了陈艳一眼。吴天送也瞅了瞅陈艳,叫道:“你们别冤枉好人!丁丁跟杨娜好,大家都看见了,又不是只我一个长着眼!”
旁边的同学哗地一下涌了过来。大家又不怀好意地笑开了。
丁丁恼怒不堪,松了的拳头又紧握起来,对准吴天送的胸口就是一拳。吴天送跌在板凳上哇哇直叫,丁丁照着他的脸又给了他一个耳光,疼得他抽着响鼻哭了起来。
“你又不是我父母,怎么可以打我呢?”吴天送边哭边念叨着这一句。
丁丁很快被带到了办公楼。陈老师像扭送犯人一样,将他押往五年级办公室的一个空角落。全年级的老师们都诧异地看着他,好像他是入侵他们私人空间的黑客。他低着头垂着双臂靠墙角站着,陈老师提了一把椅子往他面前一搁,坐下来翘起二郎腿开始训话。
“你为什么打人?打人是一种暴力行为,是不对的,你不知道吗?”陈老师硬邦邦地说。
丁丁低眉顺眼不吱声,沮丧得像个饿瘪了肚皮的小崽子。他本想争辩吴天送的不是,却又说不出口,只怕陈老师顺藤摸瓜,将他和杨娜的秘密抖搂了出来。
陈老师训道:“同学之间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出拳脚,懂吗?不管什么原因,谁打人就是谁犯错。你中午放学后写份检讨交到这里来。现在回去上课吧。”
放学后,丁丁拿着检讨书找陈老师来了。吴天送也在那里。其他老师倒全走了。
“你向吴天送道个歉,并保证以后再不打人。”陈老师拿过检讨书扫了一眼,对丁丁说道。
吴天送得意洋洋地看着丁丁,等着他低头认罪呢。
丁丁沉默了半晌,两排牙齿咬得咯吱响,最后还是嘣出了道歉的话来,并且发誓再不动手打人了。
吴天送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陈老师却没有放丁丁走的意思。他从一大摞作文本中抽出了两个本子来,扔在丁丁面前的桌子上。丁丁的心咯噔一下,一种不祥之感涌了上来。他偷偷地用两眼余光瞟了一眼桌面:那本子多面熟啊,一本是他的,一本是杨娜的。
“你今年多大了?十二岁?”陈老师喝了口水,扶了扶镜片,睁大眼睛盯着他,连珠泡似的发问道,“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你找杨娜约会了?跟她谈恋爱去了?那你说说‘爱’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丁丁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浑身颤抖起来。他惊恐地望着陈老师,一句话也答不上来。说实在的,他从没想过“爱情”、“约会”、“谈恋爱”这些字眼,那是大人们的说法,他压根儿就不能拿这些敏感词汇跟自己挂上钩。
“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别以为我教书三十多年是吃素的。”陈老师好像用尽全力才压制住了怒火似的,他冷眼旁观丁丁的表情,叹道,“现在的孩子真是太早熟了!男女授受不亲,我们那会儿到了十六七岁还没好意思和异性朋友打交道呢,你们这才多大就想谈情说爱了。那是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老师,我没有……”丁丁半张着嘴,吱唔道。陈老师这回用了“谈情说爱”四个字,真叫他忍无可忍。他恨这些字眼,他恨大人们使用的这些可恶的字眼!
“你还不承认啊?证据都在这里!”陈老师的火终于烧起来了,他拍打着桌上的本子,吼道,“‘花果山’在哪里?你说来听听!你在日记里写了这一出,杨娜也写了,两人都和‘一个朋友’一起去的‘花果山’,那不是你们俩吗?你们是不是背着家长私自去的……”
丁丁的眼泪顺着脸颊滚了下来。这一瞬间他对那该死的周记有说不出的恨!他多希望陈老师不要再往下说,最要紧的是,不要告诉双方的家长呀。
陈老师又叹了口气,心态好像平和了许多。他劝丁丁道:“本来我还不想打草惊蛇,以为你们男女同学间有些好感也是正常的,周末一起玩也不算过分。可是你都发展到打人了,那哪成啊?你现在赶紧就此打住,再不要去打扰杨娜了。她是根好苗子,你别搅得她情绪波动,成绩下滑。明白吗?你管好你自己的学习就行了,别把人家拉下水。”
丁丁的眼泪越淌越厉害,鼻涕也下来了。他无法表达自己有多委屈,索性放声哭起来了。
陈老师看他态度还算诚恳,趁热打铁又叮嘱了几句,就打发他回去了。
丁丁一路走一路抹着眼泪。这一天,他的天空突然失去了色彩。他伤心极了。他的秘密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可是他还从未亲口向杨娜说过——说什么呢,比如“我喜欢你”之类的……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想想“喜欢”这个词对不对,要不要用上,一切就残酷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