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新人类

两天后,小狼们开眼看到了这个世界。三周后,他们的听觉和嗅觉日渐发达起来。

客观地说,这世界在他们眼里只是个层次丰富的黑白世界,算不上美。可是,这世界是灵动的,只要专心地听,风声,雨声,虫鸣声,鸟叫声,根须蔓延声,茎叶伸展声,还有千变万化的狼嗥声……好一曲日夜上演的无头无尾的交响乐。这世界还是多味儿的,只要耐心地闻,泥土味,石头味,各种草和树的气味,各种飞禽走兽的气味,远的不说,妈妈和伙伴们的气味就各不相同。他们必须把耳朵听到的、鼻子闻到的和眼睛看到的三种感觉合为一体,记住每一样动与不动的事物。这是小狼人生中的第一课。

同龄的婴儿和狼崽是不好相比的。当人的孩子还软绵绵抬不起头来,小狼们已经成群开往洞外,开始了他们充满好奇的挑战与探索。美中不足的是……

塔拉之死犹如一团挥之不去的阴云,使吉雅一刻不停地忍受着痛苦和憎恨的煎熬,也使她小心,小心,一再的小心。她白天绝不出去捕食,除了看好孩子们,外加打打盹、解解困,就是领着他们在家门口转悠,给他们讲解大自然的奥秘和狼族的传奇。

可怜的塔拉。他在天上能听到这些重要的知识吗?关于塔拉的念头不时地冒上来,就像火山熔岩一样势不可挡。吉雅还太年轻,她注定要闯入人的领地,哪怕引火烧身,也要为儿子讨个公道。

这一天晚上,晴空万里,月白风清。吉雅饱餐了一顿,就悄悄地离开山林,溜进了草原,一步步向人的老巢靠拢。

人三五成群地住在各自的圆形帐篷里。那些帐篷随着季节而迁移。适逢春季,他们落脚于何处,吉雅是知道的。春季草场是人最珍视的资源,因为这期间大批羊羔问世了,那些嫩草是他们赖以生长的美味佳肴。打劫羊圈是狼群梦寐以求的壮举,可是百分之两百的风险又使他们望而却步。毋庸置疑,如果不是人先下了手,吉雅是绝不可能踏进这雷池半步的。

她像一阵风轻轻地飘到了人的营盘后方,在距最近的帐篷百米之外停住了脚步。

午夜至凌晨之间是人最困乏的时候,但是他们的狗可精神着呢。人燃着火堆,带着狗下夜,即使人睡着了,狗值班也绝不含糊。

在强敌面前,吉雅的仇恨被恐惧压碎了。她还是头一次独闯禁地。人和狗的海洋可是个名副其实的绝境。

狗还没有发现她。她在帐篷区域外围绕着大圈,仔细地分辨着那两人和那两狗的气息。

突然,她有了意外发现!在一处草丛里,她竟然闻到了塔拉的气味。千真万确,这是塔拉日落之前留下的尿液,有几片草叶子被烧焦了。他还活着!

吉雅欣喜若狂。出于多疑的本性,她开始绞尽脑汁地猜测那两人的动机。小滑头她是了解的,他去年替大人钻了不少洞穴,掏走了众多狼崽,那些可怜的宝贝全遇难了——有史以来,有狼养婴儿的故事,却未有人养狼崽的传闻。那么,抚养塔拉是另一个人的主意。那人一定属于“新人类”!

吉雅追想起那人的特征来。他的肤色比草原牧民白,体味比较淡,声音比较细,言行举止比较含蓄矜持,暂时称他为“小白脸”吧——没错,他一定是个与众不同的角色。

可是他用什么养活塔拉呢?大概是狗奶。这季节是草原生灵们生产的旺季,狗奶是唾手可得的。那么,他养下塔拉有什么目的呢?这是问题的关键。

吉雅无从推测,只能四处嗅嗅,尽可能地实地取证。她很快捕捉到了那个小白脸的气息,还有羊鞭味儿。她的脑海中立即出现了一幅画面:小白脸带着羊鞭,领着塔拉,在这里逗留。

有办法了!气味是狼彼此沟通的一个途径,只要塔拉明天再到这里来,一定会发现妈妈的踪迹。她在那撮草边也撒了一泡尿,算是给儿子的“留言条”。

这时,远处山峦间传来了几声低沉的狼嗥,引得帐篷附近一群大小猎狗汪汪叫。

吉雅适时地撤退了。这一晚她毫发未损,却有重大发现和举措。

第二天深夜,吉雅回到她做了记号的地方“读取”塔拉的“回执”。可喜可贺的是,塔拉果然来过了,他肯定发现了妈妈的信息,因为那记号周围的草倒伏在地,并且浇上了他的新鲜尿液。他在那里打过滚,他在那里探索过。

吉雅满怀喜悦,在这标志往东大约十米处又做了新标记,提醒塔拉家的方向。不出所料,聪明的塔拉第二天傍晚又找到了这信息,并做了与前天类似的回应。

就这样,吉雅与塔拉母子俩心有灵犀一点通,日复一日以这种简单而隐蔽的方式做着亲密的交流。

不管小白脸出于什么意图,塔拉绝不可能被变成反对狼的狗,这一点吉雅是确信无疑的。狼就是狼,狼之所以有别于被驯化了的狗,就因为他们对自己所属物种永不褪色的忠诚。她现在关心的是,如何从人手中将塔拉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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