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我到阳台上碰了一下柚子姑娘的叶子,不料它竟接触不得,落了。我心里一惊,不会是她要死了吧?我又摸了摸其他叶子,感觉不妙,她大概真是失去生命了。一种莫名的惆怅占据了我的心头。
说实在的,这段时间来,自从决心嫁给大鱼之后,我对柚子姑娘的态度变了,是冷淡了,是疏远了,是没把她放心上了,甚至有时两周没去看她,没去给她浇水。她也许是失望了吧,也许是绝望了吧,或者她心怀忌妒,不想再陪着我了?我顿时大为后悔,恨不能立刻挽救她,让她重生,而我,我可以做回原来的我,那个一直给予她全心全意的爱的人。
回想当初,适逢非典,北师大校园的栅栏被封锁了,我们就像囚犯一样,被关在铁笼子里,日日人心惶惶。不得翻越栅栏,否则以通报批评论处。面对死亡的威胁,人人自危,恐惧充满了每个同学的心灵。感谢乖乖,他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给了我情感支持。
当时乖乖正欲和我交往,每周末戴着个大口罩,拎着许多吃的就来了,他站在栅栏外,把东西递进来,我们俩隔着栅栏对视,交谈,一起吃东西。他曾领着我悄悄地跨越栅栏,让我在北太平庄肯德基狠狠地吃肉;他还冒险带着我偷偷地去了西单,买了一身漂亮的裙子给我穿上——当然,那时已经快解禁了。
我一直以为他高大肥胖,再怎么说,也是个骄傲、自信的北京人吧,谁知道,有一回,我让他伪装成学校里的教师家属,若无其事地混进校园,他竟左顾右盼,不知在寻什么东西,半个小时过去了,还在南门口徘徊。他到底在寻什么?也许是勇气吧。最后他实在找不着,我给他打手机,他一接,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敢……”呵呵,逗死我了,我永远都会记得这件事,我会记得他这可爱的样子:原来是不敢,可是以前他还老提中学时代他和他的同学们是怎样逗各科老师玩的,怎么无情地整他们……哼哼,多半是夸大其辞逗我的。
这柚子姑娘就是乖乖在这期间冒着生命危险送给我的。那时他买了几个大胡柚给我,我当是橙子,谁知道一掰开,里面有颗籽儿把我的眼球吸引住了:一颗生了根、等待发芽的小籽儿呆在里头,把整个柚子的水分吮干了,自己却长得肥肥胖胖的。我深感惊奇,赶紧跑下楼去买了一盒8毛钱的酸奶,把奶喝了,把小白塑料瓶洗干净,在瓶底挖了三个洞,又到月季园里偷了点肥沃的土壤,三下两下就把她种好了。浇点水,放在404室的窗台上。一切就绪,柚子姑娘安家落户了。
我也不敢想呀,这柚子姑娘生命力真强,第二天就开始起变化,时值六七月,阳光、水分均充足,她两片叶子、四片叶子地往上长,一下子就像个小姑娘的模样了。我向同学借来数码相机,经常给她拍照,把照片放在我的电脑里。后来乖乖来栅栏外观望我,我总把柚子姑娘带上,让他也吃几回惊。
非典过后,我和乖乖经历了一次感情风波,幸好欲分不成反而情更深了。我给他绣了个花儿,我把柚子当成他的生命,天天对她行注目礼,也许,一直以来,我总是想,她是乖乖送给我的最好的礼物,她代表着我们的爱情。那时我总有一种坚定的信念:我会养她一辈子,无论如何,花在人在,花亡人亡。
没想到,柚子姑娘不满周岁,我们俩就分手了。两人各自痛哭一场,真不敢想像,当初一分手,将来会连见面、做朋友的机会也没有了。毕业之后,我到法晚工作,在报社附近租了个房子,搬家时扔掉了大部分书籍、衣物、桌椅之类,但是一定要带着我的柚子姑娘去新住处。在新地方,她长得非常凶,一下子长高了一截。我兴奋极了,真感谢她陪着我,在我初参加工作劳累不堪的时候,继续给我情感支持。
可是,天地良心,我突然间失业了。我回到了师大校园,找卫敏蹭宿舍住。既已离开四惠,我中止了租房合同,又把身边的东西扔掉了一半,起身到北太平庄寻找安身之处。找住的不得,我的东西分成三份,一份寄存在北洼路一朋友那里,一份寄存在系办公室里,另有几件夏天的衣服,我天天背在身边。那时,我的柚子姑娘紧紧地跟着我,步步相随——我真的很感谢她,因为我爱她,我在失去一切(失恋、失业、失去童年的小伙伴)的时候,至少,我还拥有她。大家劝我东西都扔得差不多了,还抱着她流浪干什么呀?可是我那时只有一个念头:花在人在,花亡人亡。
后来,8月2日,我到新报社上班了,也在马甸南村找到了一个床位租住。柚子姑娘又有了新家。她长得更快了,腰杆子也变粗了。我给她洗叶子,给她换大花盆,换花卉土,给她挂上一串蓝色的项链。因为她不肯分叉,一根筋笔直地往上长,我不能容忍她这样,生怕她一下子成了巨人,比我高了,我可管不了,于是老给她掐尖,掐了几回,她还是倔脾气地往一处长,我气不过,还是掐。最后,她终于斗不过我,分了个枝杈出来,于是分两头长了。可是事情没完,她开始“变异”:好端端地,她的叶子也分叉了,有点要长成鸭脚木的趋势。我大惊,每天一见她长出怪叶子来,就给摘掉,把多余的叶片去了,留下的叶子形状总是她本该具有的样子。一段时间之后,她的基因突变竟也止住了。
去年“五一”,我去了呼和浩特,五六天不在。那时天热,柚子姑娘每天都要喝水,等我一回来,她已经渴得耷拉着所有渐转枯黄的叶子,似乎命将休矣。我心疼不已,立刻进行紧急抢救,她竟然原谅了我——她活过来了。
“十一”时我去了青岛,六七天不在。回来时,柚子姑娘又闹了一场病,她看起来已经是棵干柴了,叶子全都变成了黄色,一点光泽也没有。我受了极大的震憾,她这回真要死了吗?那她把我带上好了!我又是安慰她,又是给她水喝,给她换了个大大的花盆,加了一包花卉土。没想到,她真的很爱我,她这次又原谅了我——我亲爱的柚子姑娘又获得了新生!
去年, 柚子姑娘历经两次生命危机,竟然都回转了来。这次,她是因为我变了心,决心把我抛弃了吗?可是几周前,我还跟大鱼说,我得把柚子姑娘带上,他说行,他有的是大度量,没问题。为什么在这两全其美的时刻,柚子姑娘不要我了,难道她真要我一个人孤独一生吗?
第二天,天一亮,我跑去阳台看奄奄一息的柚子姑娘,心想不管怎么着,总要忍着心送她最后一程吧。却不料,我的亲爱的柚子姑娘,我太小看她了!她发了七个新芽,她的生命力正是到了最旺盛的时候!
感谢上苍,把我的柚子姑娘还给了我。如果誓言有效的话,我希望我的柚子能跟着我度过这一生,不管是我爱她,还是她爱我——花在人在,花亡人亡。(2006年3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