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我刚刚认识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的时候,从来没注意到这个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但是今天却很少有人不承认他的伟大了。我所谓的伟大不是走红运的政治家或是立战功的军人的伟大;这种人显赫一时,与其说是他们本身的特质倒不如说沾了他们地位的光,一旦事过境迁,他们的伟大也就黯然失色了。人们常常发现一位离了职的首相当年只不过是个大言不惭的演说家;一个解甲归田的将军无非是个平淡乏味的市井英雄。但是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的伟大却是真正的伟大。你可能不喜欢他的艺术,但无论如何你不能不对它感到兴趣。他的作品使你不能平静,扣紧你的心弦。思特里克兰德受人挪揄讥嘲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为他辩护或甚至对他赞誉也不再被看作是某些人的奇行怪癖了。他的瑕疵在世人的眼中已经成为他的优点的必不可少的派生物。他在艺术史上的地位尽可以继续争论。崇拜者对他的赞颂同贬抑者对他的诋毁固然都可能出于偏颇和任性,但是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那就是他具有天才。
在我看来,艺术中最令人感兴趣的就是艺术家的个性;如果艺术家赋有独特的性格,尽管他有一千个缺点,我也可以原谅。我料想,委拉斯凯兹①是个比埃尔·格列柯②更高超的画家,可是由于所见过多,却使我们感到他的绘画有些乏味。而那位克里特岛画家的作品却有一种肉欲和悲剧性的美,仿佛作为永恒的牺牲似地把自己灵魂的秘密呈献出来。一个艺术家——画家也好,诗人也好,音乐家也好,用他的崇高的或者美丽的作品把世界装点起来,满足了人们的审美意识,但这也同人类的性本能不无相似的地方,都有其粗野狂暴的一面。在把作品奉献给世人的同时,艺术家也把他个人的伟大才能呈现到你眼前。探索一个艺术家的秘密颇有些阅读侦探小说的迷人劲儿。这个奥秘同大自然极相似,其妙处就在于无法找到答案。思特里克兰德的最不足道的作品也使你模糊看到他的奇特、复杂、受着折磨的性格;那些不喜欢他的绘画的人之所以不能对他漠不关心,肯定是因为这个原因。也正是这一点,使得那么多人对他的生活和性格充满了好奇心和浓厚的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