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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子浮,邠州人,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八九岁时,被叔叔罗大业收养。罗大业任国子监祭酒,富有家产,但没儿子,他疼爱罗子浮就像疼爱亲生的一样。罗子浮十四岁时,被坏人引诱去嫖妓宿娼。当时有个从金陵来的妓女,侨居本郡,罗子浮很喜欢她,被她迷住了。这妓女返回金陵,罗子浮也偷偷地跟着她逃离了家乡。在妓院住了半年,他钱财都花光了。妓女们都讥笑他,但还没有立即赶他走。不久,罗子浮身上长满了梅毒疮,溃烂发臭,沾染床 席,被妓院赶了出来。他只得在街市上讨饭,街上的人们见了他都远远地躲着。罗子浮害怕死在异地它乡,便一路讨着饭往西走。每天走三四十里,渐渐到了邠州地界。又想到自己衣衫破烂,脓疮污秽,没脸回家,依旧在临近县里徘徊。

一天傍晚,罗子浮想去山中寺庙投宿。路上遇到一个女子,容貌美丽得跟天仙一样。女子走近他问:“去哪里?”罗子浮实说了。女子说:“我是出家人,住在山洞里,你可以去留宿,还能躲避虎狼。”罗子浮很高兴,跟着女子走了。进入深山中,见有一座洞府,门前横淌着一条小溪,溪上架着根长条石作桥。过桥几步,有两间石室。室内一片光明,不需点灯。女子让罗子浮脱下破衣到溪水中洗个澡,说:“洗洗,疮就好了。”又拉开帷帐,扫扫被褥,催促罗子浮去睡,说:“快睡吧,我要给你做件衣服。”取过一些像芭蕉的大叶子,裁剪好后缝制起来。罗子浮躺在床 上看着,见女子做了不一会儿,衣服便缝好了。折叠整齐,放到床 头上,说:“明早穿上吧!”说完,便在对面床 上睡了。罗子浮洗了澡后,觉得身上的疮不疼了。醒过来一摸,已结了厚厚的疮痂。到第二天早晨,罗子浮要起床 ,心里怀疑芭蕉叶衣服没法穿。取过来一看,却是绿色的锦缎,光滑异常。过了会儿,女子准备早饭,只见她取过一些山叶来,说是饼,一吃,果然是饼。又把叶子剪成鸡、鱼,烹调好后都和真的一样。室内角落里有个小瓮,盛着好酒。女子一次次取来饮;少了,就再用溪水灌满。过了几天,罗子浮身上的疮痂都脱落了,就到女子床 上要求同宿。女子说:“轻薄东西!刚能安身,就要妄想!”罗子浮说:“聊以报答您的大德!”于是二人一起睡了,欢爱非常。

一天,有个少妇 笑着进来,说:“翩翩小鬼头快活死了!薛姑子的好梦,几时做成的?”翩翩迎上去笑着说:“原来是花城娘子!你贵足很久不踏贱地了,今天西南风紧,把你吹送了来了。抱了儿子没有?”少妇 回答说:“又是个丫头!”翩翩笑着说:“花娘子真是个瓦窑啊!孩子带来了吗?”少妇 说:“刚才哄好了,已睡下了!”于是一齐落坐,翩翩设宴款待。少妇 又看着罗子浮说:“小郎君烧了好香了!”罗子浮见她有二十三四岁年纪,容貌依旧很漂亮,心里很喜欢她。剥果子时误落到桌子底下,罗子浮俯身假装捡拾,暗地里捏她的脚。花城看着别处笑笑,像不知道。罗子浮正在神魂颠倒,忽觉身上的衣服顿时不暖和了,低头一看,衣服全变成了秋叶。吓得他差点闭过气去,急忙收回邪念,端坐了一会儿,衣服才又渐渐变成了原来的样子。他心里暗自庆幸两个女子都没看见。过了会儿,罗子浮给花城劝酒时,又用手指搔她的掌心。花城坦然地说笑着,一点也没知觉。罗子浮心神不安时,衣服又变成了叶子,过了一阵子才变回来。他只得羞愧地打消了杂念,再不敢妄想。花城笑着说:“你家小郎君太不正经,如不是醋葫芦娘子,恐怕他早跳到云间里去了!”翩翩也讥笑说:“轻薄东西!就该活活冻死!”两人拍掌大笑起来。花城离席说:“小丫头醒来,恐怕把肠子都哭断了。”翩翩也起身说:“贪图勾引 人家的男人,就忘了小江 城哭死了。”

花城离去后,罗子浮害怕被翩翩讥笑谴责,但翩翩仍和平常一样对待他。住了不久,节令已到深秋,寒风阵阵,霜叶降落。翩翩捡拾落叶,储藏起来准备过冬。见罗子浮冻得瑟缩发抖,她便拿个包皮袱,到洞口抓白云,絮成棉衣。罗子浮一穿上,觉温暖得像真棉衣一样,而且非常轻快。过了一年,翩翩生了个儿子,非常聪明漂亮。罗子浮天天在洞里逗弄婴儿取乐。但他常常想起家乡,便恳求翩翩一同回去。翩翩说:“我不能跟你去;要不,你自己走吧。”拖延了两三年,儿子渐渐长大,于是就和花城结成了亲家。罗子浮担心叔叔已经老了,没人照顾。翩翩说:“叔叔固然已经高龄,但庆幸比较强健,用不着你挂念。等保儿结婚后,是走是留,全凭你。”翩翩在洞中,总是拿树叶写上字教儿子读书,儿子一看就明白了。翩翩说:“这孩子生就福相,让他到人世上去,不愁做不到高官。”不久,儿子已十四岁,花城亲自把女儿送了来。翩翩见那江 城姑娘衣着华美,容光照人,与罗子浮都非常高兴。合家团 聚,设宴庆贺。翩翩敲着头钗,唱道:“我有佳儿,不羡贵官。我有佳妇,不羡绮纨。今夕聚首,皆当喜欢。为君行酒,劝君加餐。”酒后,花城离去。翩翩夫妇让儿子、媳妇住对屋。新媳妇很孝敬,依恋在翩翩膝下,就像亲生女儿一样。罗子浮又说要回去。翩翩说:“你有俗骨,终究不是成仙的料。儿子也是富贵中人,你可以带了去,我不耽误他的前程。”新媳妇正想回家跟母亲告别,花城已经来了。儿女恋恋不舍,热泪盈眶。翩翩和花城都安慰说:“暂时离去,以后还可以再回来。”翩翩便把树叶剪成毛驴,三人骑上往回走来。

罗大业此时已告老还乡,以为侄子早已死了。忽见罗子浮带着漂亮的儿子和儿媳回来,罗大业欢喜地像得到了宝贝。罗子浮三人进入家门,分别看看自己的衣服。都变成了芭蕉叶。扯破一看,里面的棉絮像蒸汽一样四散了。于是三人重薪换了衣服。

后来,罗子浮想念翩翩,带着儿子回去探望,只见黄叶满路,白云迷失洞口,再找不到踪迹,只得流着泪返了回来。

晋宁县有一个姓乔的书生,少年时就很有才气,但二十多岁了,依旧穷困潦倒。乔生为人正直,他有一个好朋友,姓顾,早年就死了,乔生经常接济他的妻子儿女。本县县令因为乔生的文章写得好,对他很器重。后来,县令死在任上,家口滞留晋宁,无法返回故乡。乔生变卖了自己的家产,买了棺枢,往返两千多里,把县令的遗体连同他的家人一起送回了家乡。因为这件事,当时的文人们更加尊重乔生,但乔生却因此更加贫穷了。

当时,一个姓史的举人有个女儿叫连城,精于刺绣,又知书达礼,史举人非常宠 爱她。一次,史举人拿出一幅女儿绣的“倦绣图”,征求年轻书生就图题诗,意思是要借此选个有才学的好女婿。乔生也作了一首诗献上,这首诗说:“慵鬟高髻绿婆娑,早向兰窗绣碧荷。刺到鸳鸯魂欲断,暗停针线蹙双蛾。”又题了一首诗,专赞这幅图绣得精妙:“绣线挑来似写生,幅中花鸟自天成。当年织锦非长技,幸把回文感圣明。”连城见到这两首诗,非常喜欢,便对着父亲夸奖乔生的才华。但父亲嫌乔生太贫穷,不愿找这么个女婿。此后,连城逢人就夸乔生,又派了个老妈子,假借父亲的名义赠给乔生一些银两,作为他读书的费用。乔生感叹地说:“连城真是我的知己啊!”对她一往情深,如饥似渴地想念她。

不久,连城跟一个名叫王化成的盐商的儿子订了亲,乔生才开始绝望起来。但仍然梦魂萦绕,无时无刻不想着连城。不长时间,连城便生了重病,卧床 不起。有个从西域来的和尚,自称能治好她的病,但必需一钱男子胸上的肉捣碎了配药。史举人派人去告诉王化成。王化成笑着说:“傻老头!想叫我剜心头肉吗?”把派去的人又打发回来。史举人便对人说:“谁愿从自己身上割下肉救我女儿,我便把女儿嫁给他!”乔生听说,立即赶到史家,自己掏出把刀子,从胸上一刀割下片肉,交 给了和尚。鲜血染红了乔生的衣服,和尚忙给他敷上刀伤药才止住了血。和尚用乔生的肉和了三个药丸,给连城分三天服下,病果然好了。史举人便想履行诺言,把连城嫁给乔生。先去通知王化成,王化成大怒,要告状打官司。史举人害怕,便摆下宴席,将乔生请来,然后取出一千两银子,放在桌子上,说:“辜负了您的大恩大德,就用这些银子报答您吧!”并对乔生讲了毁约的缘由。乔生生气地说:“我所以不吝惜心头肉,不过是为了报答知已罢了,难道我是卖肉的吗?”说完,拂袖而去。连城听说后,心里很不忍,托老妈子去劝慰他。并说:“以他的才华,不会久处人下的,何愁天下没有美女 ?我近来做的梦都不吉利,三年内必死,不必跟别人争我这个泉下之鬼了!”乔生告诉老妈子说:“古人说:‘士为知己者死’。我报答她不是为了她生得漂亮。我真怕连城未必真知我的心,如果真知,就是做不成夫妻又有何妨呢?”老妈子忙替连城表白了她的一片真情。乔生说:“果然这样,我们相逢时,她若为我笑一笑,我就死而无憾了!”

老妈子回去不几天,乔生偶然出去,正好遇上连城从叔家回来。乔生看着她,连城也看见了他。只见她秋波送情,微微地启齿一笑。乔生大喜。说:“连城真是我的知心人!”过了不久,王盐商家来到史家商议连城的婚期。连城听说后又病了,几个月便死了。乔生前去吊唁,痛哭一场,也死了过去,史家把他抬回家中。

乔生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也没感到有什么难过。一个人出了村,还想着再见见连城。远远望见有条南北大路,路上的行人像蚂蚁一样拥挤。他也走了过去,混杂在人群里。一会儿,进入一座衙门,正碰上他过去的好朋友顾生。顾生看见他,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说着,就拉着乔生的手,要送他回去。乔生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说:“我的心事还没了!”顾生便说:“我在这里掌管典籍,很受上司信任。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尽力!”乔生便向他打听连城在哪儿。顾生领着他串了很多地方,最后才发现连城和一个穿自衣服的女郎,眼泪婆娑地坐在一条走廊的一角。连城看见乔生,急忙起身,像是喜出望外,略问了问他是怎么来的。乔生说:“你死了,我怎敢偷生世上!”连城听了,哭着说:“我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你还不唾弃我,又以身殉死干什么!我今生今世不能跟你了,来生我一定嫁给你!”乔生回头告诉顾生说:“你有事就忙去吧,我觉得死了很快乐,不想再活了。只想麻烦你代为访查一下连城托生到什么地方,我要和她一起去!”顾生答应着走了。

这时,那白衣女郎问连城乔生是什么人。连城便向她讲述了往事。女郎听了像压抑不住心中的悲伤。连城告诉乔生说:“这姑娘与我同姓,小名叫宾娘,是长沙史太守的女儿。我们一路同来,处得很亲密。”乔生打量了打量宾娘,见她哀伤凄惋的样子,十分惹人怜爱。正想再问什么,顾生已返了回来,向乔生庆贺说:“我给你办妥了,就让小娘子跟你一起还陽复生,好不好?”两人听了,都很喜欢。正想拜别顾生,宾娘大哭着说:“姐姐走了,我去哪里?恳求您可怜可怜,救救我,我就是给您当仆人也愿意!”连城心里难过,想不出办法,就和乔生商量,乔生转而哀求顾生帮忙。顾生很为难,一口咬定说不好办。乔生执意恳求,顾生才无可奈何地说:“我去胡 乱试试看吧!”去了有一顿饭的工夫,便回来了,连连摆手说:“怎么样!我实在无能为力了!”宾娘听说,哀哀地啼哭着,依在连城的胳膊下恋恋不舍,恐怕她马上就走了。三人相对无语,一筹莫展。再看看宾娘那愁苦凄伤的样子,真让人心里发酸。顾生奋然而起,说:“你们带宾娘一起走吧。真有罪责,我豁上这条命一人承担了!”宾娘听了才高兴起来,跟着乔生一块出去。乔生担心她一人去长沙路太远,又没有伴。宾娘说:“我想跟你们走,不愿回去了!”乔生说:“你太傻了!不回去,见不着你的尸身,怎么能还陽呢?以后我们到了湖南,你不躲着我们,我们就很荣幸了!”正好有两个老婆婆拿着勾牒要去长沙勾人,乔生便把宾娘托付给她们,然后洒泪而别。

路上,连城走不动,走一里多路就得歇息歇息。共歇了十多次,才看见本村的庄门。连城说:“还陽后恐怕我们的事又有反复。请你先去我家,索要我的遗体,然后我在你家重生,我父亲应当不会再反悔了!”乔生认为很对,两人便先去乔生家。连城战战兢兢地像走不动了,乔生站住,等着她。连城说:“我走到这里,禁不住浑身发抖,六神无主,真担心我们的心愿实现不了!我们还得再好好商量商量,不然,我们活了后,可就又身不由己了!”两人相互搀扶着,进入一间厢房中,过了很久,谁也没说话。连城忽然笑着说:“你厌恶我吗?”乔生惊讶地询问这是什么意思。连城害羞地说:“恐怕我们的事不成,那时就太辜负你了!请让我先以鬼身报答你吧!”乔生大喜,两人极尽欢爱。因为不敢急忙还生,两人徘徊不决,在厢房中一直呆了三天。连城说:“俗话说:‘丑媳妇终得见公婆’。老是在这里忧愁担心,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催促乔生快去还陽。乔生一走到灵堂,猛然苏醒过来。家人非常惊异,给他喝了些汤水。乔生便派人去请史举人来,请求得到连城的尸身,说自己能让她复活。史举人大喜,听从了他的话。刚把连城抬进乔生家,一看,连城果然也已活了。连城告诉父亲说:“女儿已把自己许给乔郎了,再没回去的道理。父亲如不允,我只有再死!”

史举人回了家,便派了奴婢去乔家供女儿使唤。王化成听说后立即写了状子告到官府。官府受了王家的贿赂,将连城又判给了王化成。乔生愤懑不堪,直想死去,但终究还是无可奈何。连城到了王家,气愤愤地不吃饭,只求快死。看屋里没人,便把带子悬到房梁上上了吊,被人救下后。隔了一天,病得越重,眼看就要死了。王化成害怕,把她送回了娘家。史举人又把她抬到乔生家。王化成听说后,也没有办法,只得作罢了。

连城病好后,常常思念宾娘。想派个人捎信去,就便探望她。因为路太远,很难前去。一天,家人忽然进来禀报说:“门外来了好些车马。”乔生夫妇迎出屋门一看,见宾娘已在院子里了。三人相见,悲喜交 集。史太守亲自把女儿送来了。乔生将他请进屋里,史太守说:“我女儿多亏你才能复生,她立誓不嫁别人,现在我听从了她的意愿!”乔生忙叩头拜谢。史举人也来了,还跟史太守叙上了同宗。

乔生名年,字大年。

福建有一位姓曾的举人,考中进士时,与二三位同科考取的进士到京城郊区游逛。偶然听别人说,在佛寺里住了一位算命的先生,便一块去请算命先生给算一卦。进了屋子,行礼坐下。算命先生见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就顺便奉承了他几句。曾某摇着扇子微笑,问算命先生:“我有没有身穿蟒袍、腰系玉带的福分啊?”算命先生一本正经地说:“你可做二十年太平宰相。”曾某听了,很高兴,神气更足。这时,外边下起小雨,于是就和同游的人在和尚的住房里避雨。屋里有一位年老的和尚,眼睛深深地凹下去,高高的鼻梁,端端正正地坐在蒲团 上,神情淡淡地不主动见礼,几个人略一打招呼,便一起坐在床 榻上,说起话来。都以宰相称呼曾某,向他表示庆贺。这时,曾某心高气盛,指着一位同游者说:“曾某当了宰相时,推荐张年丈做南京的巡抚;家中的中表亲戚,可以作参将、游击;家中的老仆人,也要作个小千总或者小把总,我的心愿也就满足了。”在坐的人都大笑起来。

一会儿,门外的雨下得更大。曾某感到很疲倦,就在床 上躺下。忽然间,见到两位皇宫的使者送来皇帝的亲笔诏书,召曾太师入宫商讨国事。曾某很得意,很快地跟随来使朝见皇帝。皇帝把座位向前挪了挪,用温 和的话语与他谈了很久;并说,三品以下的官员都要听从他的任免、提升,不必向皇上奏准;赐给他蟒袍、玉带和名贵的马匹。曾某披戴整齐,跪下向皇帝叩头谢恩,下朝而去。回到家里,发现不是以前那些旧房舍,而是雕梁画栋,极为壮丽,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但是,捻着胡 须一呼唤,家中的仆人,就前呼后应的,如同雷鸣。过了一会,就有公卿大臣给他献上山珍海味,躬着身子毕恭毕敬的人,接二连三地出入他的门。六部尚书来了,他鞋子还没穿好,就迎上去;侍郎们来了,他便只作个揖,陪着说几句话;比这更低一级的官员来,只是点一点头罢了。山西的巡抚,赠给他乐女十人,都是秀美的女子。其中特别俊美的袅袅和仙仙,尤其得到他的宠 爱。每当他在家休息的时候,就整天沉溺于歌舞声色中。

有一天,他忽然想起在未发迹时,曾经受到本县士绅王子良的周济,今天自己置身青云之上,那王子良还在仕途上很不得志,为什么不拉他一把呢?第二天早起,就给皇帝写了一道奏疏,荐举王作谏议大夫。得到皇帝的许可,就立刻把王子良提升到朝中。又想到,郭太仆曾经对自己有小怨隙,马上把吕给谏和侍御陈昌等叫来,把自己的意图告诉他们。过了一天,弹劾郭太仆的奏章,纷纷投到皇帝面前,得到皇帝的圣旨,把郭撤职赶出朝中。曾某报恩报怨,办得分明,颇快心意。

有一次,他偶尔来到京郊的大道上,一个喝醉酒的人,冲撞了他的仪仗队,就命下人把他捆起来,交 给京官,立刻被打死在木棍之下。那些与他接近的近邻和田地相连的富人家,也都畏惧他的权势,把自己的好房子与肥沃的土地献给他。自这以后,他家的财富可与一个国王相比。不久,袅袅和仙仙先后死去了,他日夜思念她们。忽然想起,往年见他的东邻有一个少女特别美丽,每每想把她买来作妾,只因当时家势财力单薄,未能如愿,今天,可以满足自己的意愿了。于是派去几个干练的奴仆,硬把钱财送到她的家中。一会儿,用藤轿把她抬来一看,女子出落得比以前看见时更加美丽。自己回忆平生,各种意愿都达到了。

又过了一年,曾某常听到朝中有人在背后窃窃议论他,但他认为这只不过是像朝廷门口那些摆样子的仪仗马而已。他仍然盛气凌人不可一世,不把别人的议论放在心上。谁知竟有一位龙图阁大学士包皮公,大胆上疏,弹劾曾某。奏疏中说:“臣认为曾某,原是一个饮酒赌博 的无赖,市井里的小人。只不过偶然一句话的投合,而得到圣上的眷顾。父亲穿上了紫色朝服,儿子也穿上了红色的朝服。皇上的恩宠 ,已经达到极点。曾某不恩献出自己的躯体,不思肝胆涂地以报皇上之万一;反而在朝中任意而为,擅自作威作福。他可以处死的罪,像头发那样难以数清;朝廷中的重要官职,被曾某据为奇货,衡量官位的轻重,为收价的高低。因而朝中的公卿将士,都奔走在他的门下,估计官职买卖的价钱,寻找机会偷空钻营,简直如同商贩。仰仗他的鼻息,望尘而拜的人物,无法计算。即使有杰出之士与贤能的良臣,不肯依附于他,对他阿谀奉承,轻的就被他放置在情闲无实权的位置,重的就被他削职为民。

更有甚者,只要不偏袒他的,动辄就触犯了他这指鹿为马的权奸;只要片言触犯了他,便被流放到豺狼出没的荒远之地。朝中有志之士为之心寒,朝廷因而孤立。又有那平民百姓的膏血,任意被他们蚕食;良家的女子,依势强娶。凶恶的气焰,受害百姓的冤愤,暗无天日。只要他家的奴仆一到,太守、县令都要看颜色行事;他的书信一到,连按察司、都察院也要为之徇情枉法。甚至连他那些奴才的儿子,或者稍有瓜葛的亲戚,出门则乘坐驿站的公车,气势浩大。地方上所供给的东西稍为迟缓,在马上的鞭子立刻就会抽打你。残害人民,奴役地方官府,他随从所到之处,田野中的青草都为之一光。而曾某现在却正是声势煊赫,炙手可热,依仗朝廷对他的宠 信,毫无悔改。

每当皇帝召见他到宫阙之中,他就乘机进陷别人;曾某刚从官府退回,他家中后花园中已响起歌声。好声色,玩狗马,白天黑夜荒婬无度,国计民生,他从来不去考虑。世界上难道有这样的宰相吗?内外惊恐,人情汹动,若不马上把他诛除,势必要酿成曹操与王莽那样的夺权之祸。臣日夜忧虑,不敢安居,我冒杀头之罪,列举曾某的罪状,上报圣上得知。俯伏请求割断奸佞之头,没收他贪污的财产。上可以挽回上天的震怒,下可以大快人心,顺通民情。如果臣言是虚假捏造,请以刀、锯、鼎、镬处置臣子”。

曾某听到消息后,吓得胆颤魂飞,如同饮下一杯凉冰的水,浑身上下凉透了。幸而圣上优待宽容,扣下此疏不作处理。但是,继之各科各道、三司六部的公卿大臣,不断上奏章弹劾;就连往日那些拜倒在他门下的,称他为干爸爸的,也翻了脸向他攻击。圣上下令抄没他家中的财产,充军到云南。他的儿子在山西平陽任太守,也已经派遣公差去把他提到京师审问。曾某刚刚听到圣旨,惊恐万分,接着就有几十名武士,带着剑拿着槍,径到曾某的内房,扒掉他的官服,摘下他的帽子,把他同他妻子一块捆绑起来。一会儿,看到许多差役,从他家中向外搬运财物,金银钱钞有数百万,珍珠翡翠、玛瑙宝玉有数百斛。幄幕、帐帘、床 榻之属,有数千件;至于小儿的襁褓,女人的鞋子,掉得满台阶都是。曾某一一看得很清楚,感到心酸伤目。不一会,一个人拖着曾的美妾出来,她披头散发娇声啼喊,美丽的面容六神无主。曾某在一边,悲伤的心如同火烧,含着愤怒而不敢说。不一会,楼阁仓库,全被查封。差役立即呵叱曾某出去,监管他的人就用绳子套着他的脖颈,把他拉出去。

曾某同他妻子忍声含泪地上路。要求能有一匹老马拉的破车代步,差役也不答应。走了十里,曾某妻子脚小无力,快要跌倒,曾某用手搀扶着她走。又走了十里,自己也疲惫不堪。突然见前边有一座高山,直插云霄,自己发愁无法攀登过去,时时挽扶着妻子相对哭泣。而监管的人面目狰狞地过来催促,不容许他们稍微停歇。又看到太陽西斜,晚间无处可以投宿,不得已,就弯着腰,深一步,浅一步地走着。快到半山腰时,妻子实在无力了,坐在路旁哭泣。曾某也坐下来稍微休息,任凭监迭的差役叱骂。

忽然间听到多人一齐叫喊,有一群强盗各自拿着锋利的刀槍,跳着跑着追过来。监送的差役大惊而逃。曾某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说:“我孤身被贬谪边疆,行李中也无值钱的东西。”哀求他们宽恕。这些强盗个个瞪大了眼精,忿怒地说:“我们这群人是被害的冤枉百姓,只要你这贼的头,别的什么也不要!”曾某愤怒叱责说:“我虽然有罪,可我仍然是朝廷的命官,你们这群乱贼,怎敢胡 为!”群贼也怒极,挥动巨大的斧头,就朝曾某的脖颈砍去,只听得自己的头落地有声。惊魂未定,立刻见到两个小鬼,把他的双手捆起来,赶着他走。大约走了几个时辰,到了一个大的都市。不多时,看到一座宫殿,大殿之上坐着一位相貌很丑陋的阎王,靠在一个长长的几案上,在决断鬼魂的祸福。曾某急忙向前,匍匐跪在地上,请求阎王饶恕。阎王翻看着卷宗,才看了几行,就勃然大怒说:“这是犯了欺君误国的罪,应当放到油锅里炸!”殿下无数的鬼在应和着,声如雷霆。马上有一个巨鬼,把曾某抓起,摔到台阶之下。见有一只大油锅,约有七尺多高,四周围烧着火炭,油锅的腿都烧红了。曾某浑身发抖,哀哀啼哭,逃窜又无去路。巨鬼用左手抓住他的头发,右手握着他的脚脖,把他扔到油锅中。觉得孤零零的身子随油花上下翻滚,皮与肉都焦糊,疼痛彻心钻骨;沸着的油灌到口里,把他的肺腑都烹熟了。心想快死算了,而想遍了法子也不能马上死去。

约一顿饭的时间,巨鬼才用大铁叉把曾某从油锅里取出来,又让他跪到大堂下。阎王又查检了簿籍,生气地说:“生时依仗权势,欺凌别人,应当上刀山之狱。”鬼又把他揪去,见到一座山,不很大,而峻峰峭拔,锋利的刀刃纵横交 错、像密密的竹笋。已经有几个人的肚肠挂在上边,呼喊号叫的声音,惨忍难听。巨鬼督促曾某上去,曾大哭着向后退缩。臣鬼用毒锥刺他的头,曾某忍痛乞求可怜。臣鬼大怒,抓起曾某,向空中掷去。曾某觉得自己身在云霄间,昏昏然地向下掉,锋利的刀交 刺在他的胸膛上,痛苦之情难以言状。过了一会,由于他的身体太重,向下压去,被刺入的刀口渐渐大了,忽然他从刀上脱落下来,四肢蜷曲着。巨鬼又撵着他去见阎王。阎王让计算一下他生平卖官鬻爵、贪脏枉法所霸占的田产,所得的金银财宝有多少。立刻有一个胡 须卷曲的人数着筹码,屈着指头算计说:“三百二十一万。”阎王说:“他既然能搜括来,就让他都喝下去。”不多会,把金钱取来堆集到台阶上,像小山丘。慢慢地放到铁锅里,用烈火熔化。巨鬼让几个小鬼,更替着用勺子灌到他的口中,流到面颊上皮肤都臭裂;灌到喉咙,五脏六腑像

开锅一样。曾某活着时,恨自己搜括得太少,眼下又以此物太多为患。半天才灌尽。阎王下令,把曾某押解到甘肃甘州托生个女的。走了几步,见到架子上有一铁梁,粗有好几尺,上边穿着一个火轮,大也不知有几百里,发出五彩般的火焰,光亮照耀到云霄间。巨鬼鞭挞着曾某上去蹬火轮子。他刚一闭眼,就跃登上去,火轮随着他的脚转动,似觉身子向下倾坠,遍身冰凉。

他睁开眼一看,自身已变成婴儿,还是个女的。看看生他的父母,都穿着破烂的棉衣。土房中,放着破瓢和讨饭的棍子。知道自己已变成了讨饭人的女儿。从此,每天跟随讨饭人沿街乞讨,肚子里常常饿得直叫,不得一饱。穿着破烂的衣服,被风吹得刺骨疼。十四岁那年,被卖给一个姓顾的秀才当小妾,衣食才算自给。而家中的大老婆很凶狠,每天不是用鞭子抽就是用板子打,还用烧红的烙铁烙乳房。幸好丈夫还可怜她,稍稍有些安慰。墙东邻有个很不正经的恶少年,忽然越过墙来,逼着与她私通。心想,自己前所行的罪孽,已受到鬼的惩罚,现在哪里能再犯呢!于是大声呼救。丈夫与大老婆都起来,恶少年才逃去。过了不久,秀才刚到她的房间中睡觉,在枕上喋喋地诉说自己的冤苦。忽然一声巨响,房门大开,有两个贼持刀闯进来,竟然砍掉秀才的头,抢光衣物就走了。她团 团 地爬在被子底下,大气不敢出。等到贼去了,才哭喊着跑到大老婆的房中。大老婆大惊,哭着与她一块去验看秀才的尸体。怀疑是她招引奸夫杀死自己的丈夫。因而写状告到州官刺史。刺史严加拷问,以酷刑毒打,使她招认定案,依照法律,判凌迟处死,把她绑着到行刑的地方。她胸中冤枉之气堵塞,大跳着喊冤屈,觉得比十八层地狱还黑暗。

正在悲痛呼号的时候,听得同游的朋友说:“老兄你作恶梦了吗?”曾某忽然醒悟过来。见到老和尚还盘着腿坐在那里。同游的人都问他:“天晚了,肚子都饿了,为什么睡了这么久?”曾某这才面色惨淡地坐起来。老和尚微笑着说:“占卦说你作宰相,是否灵验?”曾某越发惊异,行礼向老和尚请教。老和尚说:“要修自己的德行,要行仁道,就是在火坑中,也能生长出青莲花来。我这个山野中的和尚,哪里能参透其中的玄妙!”曾某满腹胜气地来了,垂头丧气地回去,追求升官享受荣华富贵的想法,由此慢慢地淡薄了。后来,他隐遁到深山之中,不知所终。

广东西边有个叫孙子楚的人,是个名士。他生来有六个手指,性格憨厚,口齿迟钝。别人骗他,他都信以为真,有时遇到座席上有歌妓在,他远远地看见转身便走了。别人知道他有这种脾气,就把他骗来,让妓女挑逗逼迫他,他就羞得脸一直红到脖子,汗珠直往下淌。大家因此而笑话他,形容他呆痴的样子,到处传说,并给他起了一个难听的外号“孙痴”。

本县有个大商人某翁,可与王侯比富,他的亲戚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家。大富商有个女儿叫阿宝,长得非常漂亮,她父母正忙着为她挑选佳婿。许多名门贵族的子弟争着来求亲,商人都没看中。正巧孙子楚的妻子死了,有人捉弄他,劝他到大富商家提亲。孙子楚也没想想自己的情况,竟托媒人去了。商人也知道孙子楚的名字,但嫌他太穷没答应。媒人要离开的时候,正好遇上阿宝。阿宝问什么事,媒人讲了来意,阿宝便开玩笑地说:“他如能把那个多余的指头砍了,我就嫁给他。”媒婆把这话告诉了孙子楚。孙自言道:“这不难。”媒婆走后,孙子楚便用斧头把第六个指头剁去了,血流如注,痛得他几乎死了过去。过了几天,刚能起床 ,便到媒婆家把已剁掉六指的手给她看。媒婆吓了一跳,忙去富商家告诉了阿宝。阿宝也很惊奇,又开了个玩笑说孙子楚还得去掉那个痴劲才行。孙子楚听后大声辩解,说自己并不痴呆,然而却没有机会当面向阿宝表白。转念一想,阿宝也未必美如天仙,何必把自己的身价抬那么高。因此求亲的念头也就凉了下来。

正好清明节到了,按风俗这一天是妇女们到郊外踏青的日子。一些轻薄少年也结伴同行,对妇女们评头论足,随意调笑。有几个文朋诗友也硬把孙子楚拉去了,有的嘲笑他说:“不想看看你那可意的美人吗?”孙子楚知道大家在戏弄自己,但因为受了阿宝的嘲弄,也想见见阿宝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便欣然随大家边走边看。远远地见一个女子在树下歇息,一群恶少把她围得像一堵墙似的。朋友们说:“这一定是阿宝了。”跑过去一看,果然是阿宝。仔细看真是美丽无比,十分动人。一会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阿宝急忙起身走了。众人神魂颠倒,评头论足,简直要发狂了,唯有孙子楚默默无语。大家都走开了,可回头一看,孙子楚仍然呆呆地站在那儿,喊他也不答应。大家来拉他说:“魂随阿宝去了吗?”孙子楚还是不说话。大家因为他平时就呆板少语,也不奇怪。有人推着他,有人拉着他,回家去了。

孙子楚到家后,一头倒在床 上。整天昏睡不起,像醉了一样,喊也喊不醒。家里人以为他丢了魂,到野外给他叫魂也不见效。用劲拍打着问他,他才含糊朦胧地说:“我在阿宝家。”再细问他时,又默默无语了。家里人心里害怕,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当初,孙子楚见阿宝走了,心里非常难舍,觉得自己的身子也跟她走了,渐渐地靠在了她的衣带上,也没有人呵斥她。于是跟阿宝回了家。坐着躺着都和阿宝在一起,到了夜里便与阿宝交 欢,很是亲热欢治。可就是觉得肚子里特别饿,想回家一趟,却不认得回家的路。阿宝每每梦到与人交 合,问他的名字,都是说:“我是孙子楚。”阿宝心里很奇怪,可也不便告诉别人。

孙子楚躺了三天,眼看就要断气了,家里人又急又怕,就托人到商人家里恳求给孙子楚招魂。商人笑着说:“平时素无往来,怎么会把魂丢在我家呢?”孙家哀求不已,商人才答应了。巫婆拿着孙子楚的旧衣服、草席子来到商人家。阿宝知道了来意后,害怕极了,她不让巫婆到别处去,直接把巫婆带到自已房中,任凭巫婆招呼一番后离去了。巫婆刚回到孙家门口,屋内床 上的孙子楚已经呻吟起来。醒后,他还能清清楚楚地说出阿宝室内摆设用具的名字和颜色,一点不错。阿宝听说后,更加害怕了,但心里也感到了孙子楚的情义之深。

孙子楚能起床 后,不论坐着,还是站着,总是若有所思,精神恍惚,好像丢了什么。常打听阿宝的消息,盼望能再见到阿宝。浴佛节那天,听说阿宝将要到水月寺烧香,孙子楚一早就去在路旁等候,直看得头晕眼花,到中午阿宝才来。阿宝从车里看到了孙子楚,用纤手撩起帘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孙子楚更加动了情,就在后面跟着走。阿宝忽然让丫鬟来问他的姓名。孙子楚很殷勘地说了,更加魂魄摇荡,直到车走了以后,他才回家。

孙子楚回家后,旧病复发,不吃不喝,昏睡中喊着阿宝的名字,直恨自己的灵魂不能再像上次那样到阿宝的家里去。他家中养了一只鹦鹉,这时突然死了,小孩子拿着在床 边玩。孙子楚看见了心想,我如果能变成鹦鹉,展翅就可飞到阿宝的房里了。心里正想着,身子果然已变成了一只鹦鹉,翩然飞了出去,一直飞到了阿宝的房中。阿宝高兴地捉住它,将它的腿用绳子绑住,用麻籽喂它。鹦鹉忽然口吐人声说:“姐姐别绑我,我是孙子楚啊!”阿宝吓了一跳,忙解开绳子,鹦鹉也不飞走。阿宝对着鹦鹉祷告说:“你的深情已铭刻在我心中。现在我们人禽不同类,良姻怎么能复圆呢?”鹦鹉说:“能在你的身边,我的心愿已经满足了。”其它人喂它它不吃,只有阿宝喂它,它才肯吃。阿宝坐下,鹦鹉就蹲在她的膝上;阿宝躺下,鹦鹉就偎在她的身边。这样过了三天,阿宝很可怜它,就悄悄派人去察看孙子楚。见孙子楚僵卧在床 上已断气三天了,只是心口窝还有点温 暖。阿宝又祷告说:“你要是能重新变成人 ,我就是死也要与你相伴。”鹦鹉说:“你骗我!”阿宝立刻发起誓来。鹦鹉斜着眼睛,好像在思索什么。一会儿,阿宝裹脚,把鞋脱到床 下,鹦鹉猛地冲下,用嘴叼起鞋来飞走了。阿宝急忙呼叫它,鹦鹉已经飞远了。阿宝派个老妈妈前去探望,孙子楚果然已经醒过来了。

孙家的人见鹦鹉叼来一只绣鞋,便落地死了,正感到奇怪,孙子楚已醒来。刚醒就开始找鞋,大家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正好阿宝家的老妈妈赶到。进房看到孙子楚,就问他鞋在哪里。孙子楚说:“鞋是阿宝发誓的信物,请你代我转告,我孙子楚不会忘记她金子般的诺言。”老妈妈回来把话照榉说了一遍,阿宝更是奇怪,便让丫鬟把这些事故意泄露给自己的母亲。母亲又详细询问明白后才说:“孙子楚这个人还是有才学的,名声也不错,但却像司马相如一样贫寒。选了几年的女婿,最后得到的竟是这样的,恐怕会被显贵们笑话。”阿宝因为鞋的缘故,不肯他嫁,父母只好听了她的。有人跑去告诉孙子楚这个消息,孙子楚非常高兴,病立刻全好了。

阿宝的父母想把孙子楚招赘过来。阿宝说:“女婿不应该长住在岳父家里。何况他家又贫穷,住长了会让人家瞧不起。女儿既然已经答应了他,住草屋、吃粗饭决无怨言。”孙子楚于是去迎娶新娘成婚,两人相见如隔世的夫妻又团 圆了一样高兴。

自此以后,孙子楚家有了阿宝的嫁妆,增加了财物家产,生活有了好转。孙子楚只是迷在书里,不知道治家理财。阿宝是个善于当家过日子的人,家中诸事都不用孙子楚操心。过了三年,家中更富了。可孙子楚忽然得热病死了。阿宝哭得非常悲痛,眼里的泪水始终没有干过,觉也不睡,饭也不吃,谁劝也不听,乘夜里上吊了。丫鬟发现后,急忙救护,才醒了过来,可总也不吃东西。三天后,家人召集亲友,准备给孙子楚送葬。听到棺材里传出呻吟之声 ,打开一看,孙子楚复活了。自己说是:“见到了阎王,阎王说我这个人生平朴实诚恳,命令我当了部曹。忽然有人说:‘孙部曹的妻子将要到了。’阎王查了生死簿,说:‘她还不到死的时候。’又有人说:‘已经三天不吃饭了。’阎王回身说:‘你妻子的节义行为感动了我,让你再生陽世吧。’于是就派马夫牵着马把我送了回来。”

从此以后,孙子楚身体渐渐恢复了正常。这年适逢乡试,进考场之前,一群少年戏弄孙子楚,一起拟了七个偏怪的试题,把孙子楚骗到僻静之处,说:“这是有人通过关系得到的试题,因咱们友好才偷偷地告诉你。”孙子楚信以为真,黑天白日地琢磨,准备好了七篇八股文。大家都暗暗地笑他。当时主考官考虑到用过去的题目会有抄袭之弊,有意地一反常规,试题发下来,竟与孙子楚准备的七题一模一样,孙子楚中了乡试头名。第二年又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皇上听说了孙子楚这些怪事,把他召来询问,孙子楚全都如实地奏明了。皇上非常称赞和高兴。后又召见阿宝,赏赐了很多东西。

村里来了一个年轻的女人,大约有二十四五岁。她带着一个盛药的皮囊,到这里来行医看病。有的人去找她看病,她自己不能开药方子,要等到晚间问一问各位神仙。晚上,她把一间小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把自己关在里面。大伙儿围绕在门窗口,斜着头侧着耳朵静静地听,只听里面在小声私语,谁也不敢咳嗽一声。屋里屋外,黑洞洞的一片,没有一点动静。

大约到半夜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帘微动的声音。女子在屋里说:“九姑来了吗?”一女子回答说:“来了。”又问:“腊梅也跟着九姑来了?”好似一个丫头的声音,说:“来了。”三个人话语间杂,唠叨起来没个完。过了一会儿,又听到帘钩馓动的响声,女子说:“六姑来了?”接着听到几个女子杂乱的说话声:“春梅也抱小郎君来了吗?”一个女子说:“这个顽皮的小家伙,怎么哄也不睡,定要跟来。身子有百十斤重,背着真累死人。”马上又听到女子殷勤的接待声,九姑的问讯声,六姑与姊妹们的寒暄客套声,两个丫头的互相慰劳声,小孩儿的嘻闹声,一齐嘈嘈杂杂地传出来。就听女子笑着说:“小郎君倒很好玩耍,老远的抱了个猫儿来。”接着说话的声音渐渐稀疏下来。门帘又响了一声,满屋里都喧哗起来,说:“四姑来得怎么这样晚?”听到一个女孩子细微的声音,说:“路足有一千多里,我同阿姑走了这么长时间才到。阿姑走得太慢了。”于是各人问寒问暖的声音,移动座位的声音,招呼着加座的声音,各种声音并作,喧闹满屋,有一顿饭的工夫才静下来。接着就听到女子问病求药的声音。九姑说当用人参,六姑认为当用黄芪,四姑说该用白术。协商一会儿,听到九姑叫人拿笔墨砚台来。不久,听到折纸的刷刷声,拔下笔帽扔到桌子上的丁丁声,隆隆的研墨声。接着就听到把笔投到桌几上的碰撞声,抓药包皮纸的苏苏声。过了一会。女子掀开门帘,招呼着病人的名字,把药包皮和药方一起递了出来。她转身入室后,立刻听到三位姑娘作别的声音,三个丫头的道别声,小儿哑哑的叫声,小猫儿的呜呜声,又一时并发起来。九姑的声音清晰悠扬,六姑的声音和缓苍老,四姑的声音娇滴宛转;以及三个丫头的声音,各有自己的特点,听着完全可以辨别得清楚。大家感到很惊讶,认为真是神来了。回家试试药方,也并不灵验。这就是民间流传的口技,特意借这种方法卖药罢了。但她的口技水平,也真够高超的了。

以前,朋友王心逸曾讲过:他在京城时,偶尔从集市上经过,听到一阵管弦音乐的声音,围着看的人好像一堵墙。他到跟前一看,是一位少年,用优美的声音在演唱。他手中并没有乐器,只用一个指头按着脸颊,一边按一边唱,听起来铿锵有声,与弦乐没什么差别。也是口技者的后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