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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必费力追忆,就能记起一件往事的全部细节。那是阴雨绵绵的秋天的一个傍晚,我和父亲站在莫斯科的一条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我感到一种奇怪的病渐渐控制了我。没有一点疼痛,但两条腿不由得弯下去,要说的话嘎在喉咙口,头无力地歪到一边……显然,我很快会倒下去,失去知觉。

  这时如果把我送进医院,医生们一定会在我的病历卡上写上“饥饿”①字样——这种病在任何医学教科书里是找不到记载的。

  我的亲爹挨着我站在人行道上。他穿着很旧的夏季大衣,一顶花条呢帽里露出一团棉花。他的脚上穿一双又大又重的胶皮雨鞋。这个世俗的人生怕别人看出他光脚穿着雨鞋,便在小腿上再套一副旧皮靴筒。

杜博夫,一个老兵出身、年纪不轻的中尉和志愿入伍的克纳普斯正坐在一起喝酒。

  “好一条公狗!”杜博夫指着他的狗米尔卡对克纳普斯说,“名-贵-的狗哪!您注意它的嘴脸!光凭这嘴脸就值大钱了!遇上喜欢狗的人,冲这张脸就肯甩出二百卢布!您不信?这么说您是外行……”

  “我懂,不过……”

列车长斯特奇金有一天不当班,在他家里坐着柳博芙·格里戈里耶夫娜,一个四十岁上下、相貌端庄、身体壮实的女人。她专事说媒,另外还干许多通常只能背地里悄悄说的事情。斯特奇金不免有点尴尬,不过像平时一样严肃,认真,稳重。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抽着雪茄,说:

  “认识您非常愉快。谢苗·伊凡诺维奇向我推荐您,他认为,在一件非常微妙的事情上您将对我有所帮助。这件事至关重要,关系到我一生的幸福。我吧,柳博芙·格里戈里耶夫娜,已经五十二岁了,也就是说,在我这样的年龄,本该子女成群了。我的职业是稳定的。财产虽说不多,但要养活心爱的女人和孩子们完全不成问题。我私下里告诉您,除了薪水,我在银行里还有存款,这些钱是按我的生活方式节省下来的。我为人正派,滴酒不沾,过着严谨而合理的生活,可以这么说,在这方面我能做许多人的表率。可是话又说回来,我还是有所欠缺——没有家庭的温暖,没有生活的伴侣,我像个到处漂泊的匈牙利人,居无定所,没有任何娱乐,没有人可以商量,一旦生病,连个端水的人都没有,等等,等等。除此之外,柳博芙·格里戈里耶夫娜,在社会上成家的人往往比单身汉更有威信……我这人受过教育,又有钱,可是如果从某种观点来看我,我又算个什么人?一个孤苦伶仃的人,跟某个出家人没什么两样。因此,我十分希望徐门①能来牵线——也就是说,跟一位般配的女士缔结合法婚姻。”

有谁走过“勃”、“特”两地之间的驿道?

  凡是走过的人,当然会记得科兹亚夫卡河岸上那座孤零零的安德烈耶夫磨坊。磨坊很小,才两方磨盘……它年过百龄,早已废弃不用,难怪看上去它像个弯腰驼背、破衣烂衫、随时都可能倒下的小老太婆。这老磨坊早该倒塌了,如果不是它倚靠着一棵粗大的老柳树的话。柳树很粗,两人合抱都围不拢。它那油亮亮的树叶落到屋顶上,落到堤坝上;下部的枝条垂进水里,耷拉在地面上。这树也老了,驼背了。它那佝偻的树干上有一个极难看的黑色大洞。你把手伸进树洞,你的手就会粘着黑糊糊的蜂蜜。一群野蜂会在你头上嗡嗡地叫,不住地螫你。这树有多大年纪了?据它的朋友阿尔希普说,当初他在一位老爷家当“法国听差”,后来在一位太太家当“黑人听差”的时候,那棵柳树就已经很老了,而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一  表现不好

  一条栗色小狗,达克斯狗①和看家狗杂交的后代,嘴脸极像狐狸,在人行道上前前后后地跑着,不安地朝四下里张望。间或它停下来,呜呜哀号着,时而抬起这只冻僵的爪子,时而抬起另一只,竭力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它怎么迷路了?——

  它清楚地记得这一天是怎么度过的,最后怎么来到这条不熟悉的人行道上。

  这一天是这样开始的:它的主人细木匠卢卡·亚历山德雷奇,戴上帽子,把一件红头巾包着的细木活几夹在胳肢窝里,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