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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从前,有个“酱缸国”,酱缸国里每天最大的事就是辩论他们是不是酱缸国,而最热闹的事就是医生和病人的争执,结果当然是医生大败。大概情形是这样的──

  病人:我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大摆筵席,你可要赏光驾临,做我的上宾。我的病化验的结果如何?

  医生:对不起,我恐怕要报告你一个坏消息,化验的结果就在这里,恐怕是三期肺病,第一个是咳嗽……

  病人:怪了,你说我咳嗽,你刚才还不是咳嗽,为什么不是肺病?

  医生:我的咳嗽跟你的不一样。

  病人:有什么不一样?你有钱,有学问,上过大学堂,喝过亚马逊河的水,血统高人一等,是不是?

  医生:不能这么说,还有半夜发烧……

  病人:不能这么说,要怎么才能称你的心、如你的意?半夜发烧,我家那个电扇,用到半夜能把手烫出泡,难道它得了三期肺病!

  医生(委屈解释):吐血也是征候之一。

  病人:我家隔壁是个牙医,去看牙的人都被他搞得吐血,难道他们也都得了三期肺病!

  医生:那当然不是,而是综合起来……

  病人:好吧,退一万步说,即令是肺病,又是七八期肺病,又有什么关系?值得你大呼小叫!外国人还不照样得肺病?为什么你单指着鼻子说我?我下个月结婚,谁不知道,难道你不能说些鼓励的话,为什么要打击我?我跟你有什么怨?有什么仇?你要拆散我们?

  医生: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只是说……

  病人:我一点也不误会,我一眼就看穿了你的肺腑,你幼年丧母,没有家庭温暖,中年又因强xx案和谋财害命,坐了大牢,对公平的法律制裁,充满了仇恨,所以看不得别人幸福,看不得国家民族享有荣耀。

  医生:我们应该就事论事……

  病人:我正是在就事论事,坦白告诉我,你当初杀人时,是怎么下得手的,何况那老太太又有恩于你。

  医生(有点恐慌):诊断书根据你血液、唾液的化验,我不是凭空说话。

  病人:你当然不是凭空说话,就等于你当初的刀子,不会凭空插到那老太太胸膛上一样。你对进步爱国人士的侮辱已经够了,你一心一意恨你的同胞,说他们都得了三期肺病,你不觉得可耻?

  医生:老哥,我只是爱你,希望你早日康复,才直言提醒,并没有恶意。

  病人(冷笑兼咳嗽):你是一个血淋淋的刽子手,有良心的爱国人士会联合起来,阻止你在“爱”的障眼法下,进行对祖国的谋杀。

  医生:我根据的都是化验报告,像唾液,那是天竺国大学化验……

  病人:崇洋媚外,崇洋媚外,你这个丧失民族自尊心的下流胚、贱骨头,我严肃地警告你,你要付出崇洋媚外的代价。

  医生(胆大起来):不要乱扯,不要躲避,不要用斗臭代替说理,我过去的事和主题有什么关系?我们的主题是:你有没有肺病?

  病人:看你这个“丑陋的中国人”模样,嗓门这么大,从你的历史背景,可看出你的恶毒心肠,怎么说没有关系?中国就坏在你们这种人手上,使外国人认为中国人全害了三期肺病,因而看不起我们。对你这种吃里爬外的头号汉奸,天理不容!锦衣卫(努力咳嗽),拿下!

  当然不一定非锦衣卫拿下不可(先生就被拿下过一次),有时候是乱棒打出,有时候是口诛笔伐。

  一九八五年七月二三日台北

——为《丑陋的中国人》大陆版序

一九八二年,台北最大的一家报社举办一连数场的讲演,邀我参加。我拟定题目:“丑陋的中国人”,想不到立刻就被打回票,主持人告诉我说:“中国人有什么丑陋的?你关住门说给自己听吧!”结果不声不响,就把我从名单里开除。

  一九八三年,位于台中的东海大学学生自治会,邀我讲演,我讲的题目仍是“丑陋的中国人”。自治会主席问我能不能改一下题目,我说:“再改仍是丑陋的中国人”。他请示训导处,同意名字可以不改,但内容不要太过分。我当然遵命,但有一个请求,就是给我一个完整的录音带。学校答应的声音如雷贯耳。讲演那天,进到大礼堂,发现前四五排,坐的全是军事教官。会场虽然挤满了学生,气氛却显得肃杀。讲完之后,大家依例鼓掌。过了十几天,学校把录音带寄来。放在录放音机播出:“各位长官、各位同学……”接着是一片寂静,惟一听到的是带子旋转声,原来是一卷空白,所有的讲词,全被洗掉,多少有点伤感。对付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出狱不久、狼狈不堪的专栏作家,一个堂堂大学堂,竟用这类小动作相待。我是这么重要吗?我不认为我是这么重要。但既然连一个大学堂都认为我很重要,我想我大概是很重要。

(1)

    这样的事在这个世界上,或许是非常普遍的,我对于妹妹的未婚夫始终未曾有过好感,而且,我甚至觉得妹妹竟然会决心和这样的男人结婚,实在令人感到怀疑。说得坦白一点,我觉得很失望。

    或许这样的想法是我偏狭的性格所造成的。

    至少妹妹是这样认为。然我们表面上都不以此为话题,但是,我对她的未婚夫不太满意这一点,妹妹也非常了解,对于我这样的想法,妹妹也觉得非常不高兴。

    “你对事情的看法眼光太狭窄了”妹妹对我说。

    当时我们正在谈论意大利面,她所说的应该是指我对意大利面的看法眼光太狭窄吧!

    但是,妹妹当然不会只针对意大利面的问题,在意大利面之前还有她的未婚夫,所以,事实上妹妹所指的应该是未婚夫的问题。这种情形就是所谓的借题发挥。

    事情的开端是缘于妹妹邀我一起在星期天的中午吃意大利面,因为我也有点儿想要吃意大利面,于是就随口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