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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近我住的小屋附近,在七八个月前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店,里面卖的东西应有尽有,这么一来,对我们这些远离小镇的居民来说实在方便了很多,我也不用再提着大包小包在烈日下走长路了。

    这个商店我一天大约要去四五次,有时一面烧菜,一面飞奔去店里买糖买面粉,在时间上总是十万火急,偏偏有时许多邻居买东西,再不然钱找不开,每去一趟总不能如我的意十秒钟就跑个来回,对我这种急性子人很不合适。买了一星期后,我对这个管店的年轻沙哈拉威人建议,不如来记帐吧,我每天夜里记下白天所买的东西,到了满一千块币左右就付清。这个年轻人说他要问他哥哥之后才能答复我,第二天他告诉我,他们欢迎我记帐,他们不会写字,所以送了我一本大簿子,由我单方面记下所欠积的东西。于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跟沙仑认识了。

    沙仑平日总是一个人在店里,他的哥哥另外有事业,只有早晚来店内晃一下。每一次我去店内结帐付钱时,沙仑总坚持不必再核对我做的帐,如果我跟他客气起来,他马上面红耳赤呐呐不能成言,所以我后来也不坚持他核算帐了。

有一天黄昏,荷西突然心血来潮,要将一头乱发剪成平头,我听了连忙去厨房拿了剪鱼的大剪刀出来,同时想用抹布将他的颈子围起来。

    “请你坐好,”我说。

    “你做什么?”他吓了一跳。

    “剪你的头发。”我将他的头发拉了一大把起来。

    “剪你自己的难道还不够?”他又跳开了一步。“镇上那个理发师不会比我高明,你还是省省吧,来!来!”我又去捉他。

    荷西一把抓了钥匙就逃出门去,我丢下剪刀也追出去。

    五分种之后,我们都坐在肮脏闷热的理发店里,为了怎么剪荷西的头发,理发师、荷西和我三个人争论起来,各不相让,理发师很不乐,狠狠的瞪着我。

那天下午荷西下班后,他并没有照例推门进来,只留在车上按喇叭,音如“三毛,三毛。”于是我放下了正在写着玩的毛笔字跑去窗口回答他。

    “为什么不进来?”我问他。

    “我知道什么地方有化石的小乌龟和贝壳,你要去吗?”我跳了起来,连忙回答:“要去,要去。”

    “快出来!”荷西又在叫。

    “等我换衣服,拿些吃的东西,还有毯子。”我一面向窗口叫,一面跑去预备。

    “快点好不好,不要带东西啦!我们两三小时就回来。”我是个急性人,再给他一催,干脆一秒钟就跑出门来了。身上穿了一件布的连身裙拖到脚背,脚上穿了一双拖鞋,出门时顺手抓了挂在门上的皮酒壶,里面有一公升的红酒。这样就是我全部的装备了。

初次看见姑卡正是去年这个时候,她和她一家人住在我小屋附近的一幢大房子内,是警官罕地的大女儿。那时的姑卡梳着粗粗的辫子,穿着非洲大花的连身长裙,赤足不用面纱,也不将身体用布缠起来,常常在我的屋外呼叫着赶她的羊,声音清脆而活泼,俨然是一个快乐的小女孩。后来她来跟我念书,我问她几岁,她说:“这个你得去问罕地,我们沙哈拉威女人是不知道自己几岁的。”她和她的兄妹都不称呼罕地父亲,他们直接叫他的名字。罕地告诉我姑卡十岁,同时反问我:“你大概也十几岁吧?姑卡跟你很合得来呢。”我无法回答他这个荒谬的问题,只好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半年多过去了,我跟罕地全家已成了很好的朋友,几乎每天都在一起煮茶喝。有一天喝茶时,只有罕地和他的太太葛柏在房内。罕地突然说:“我女儿快要结婚了,请你有便时告诉她。”我咽下一口茶,很困难的问他:“你指姑卡吗?”他是:“是,过完拉麻丹再十日就结婚。”拉麻丹是回教的斋月,那时已快开始了。

    我们沉默地又喝了一道茶,最后我忍不住问罕地:“你不觉得姑卡还太小吗?她才十岁。”罕地很不以为然的说:“小什么,我太太嫁给我时才八岁。”我想那是他们沙哈拉威的风俗,我不能用太主观的眼光去批评这件事情,所以也不再说话了。“请你对姑卡说,她还不知道。”姑卡的母亲又对我拜托了一次。“你们自己为什么不讲?”我奇怪的反问他们。“这种事怎么好直讲?”罕地理直气壮的回答我,我觉得他们有时真是迂腐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