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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九年我住西柏林。住的是“自由大学”学生宿舍村里面的一个独立房间。所谓学生村,是由十数幢三层的小楼房,错落的建筑在一个近湖的小树林中。

    是以马德里大学文哲学院的结业证书申请进入西柏林自由大学哲学系就读的。在与学校当局面谈之后,一切都似可通过了,只有语文一项的条件是零。学校要求我快速的去进“歌德语文学院”,如果在一年内能够层层考上去,拿到高级德文班毕业证明书,便可进入自由大学开始念哲学。而宿舍,是先分配给我了。

    “歌德学院”在德国境外的世界各地都有分校,那种性质,大半以文化交流为主,当然也可学习德文。在德国境内的“歌德”,不但学费极为昂贵,同时教学也采取密集快速方法,每日上课五六小时之外,回家的功课与背诵,在别的同学要花多少时间并不晓得,起码我个人大约得钉在书桌前十小时。一天上课加夜读的时间大约在十六、七个钟点以上。当然,是极为用功的那种。别的同学念语文目的不及我来得沉重,而我是依靠父亲伏案工作来读书的孩子。在这种压力之下,心里急着一个交代,而且,内心也是好强的人,不肯在班上拿第二。每一堂课和作业一定要得满分,才能叫自己的歉疚感少一些。

一九八二年的西班牙那份电报稿几乎发不出去,电信局的人和我在簿子上查了又查,并没有发现那个地名,在这之前,也看过一般的西班牙行车地图,找不到小村落的位置。

    我跟马德里电信局的人说,试试看,发给村庄附近大约在六十公里距离外的小城,看看能不能转过去。那发电报的人问我怎么知道就在那小城附近呢?我说那个山区,是我朋友的故乡。

    于是,就那么发了电报:“邦费拉达城附近小镇德尔·席。洛贝斯家庭收。”内容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和旅馆的名字,叫我的朋友巴洛玛和她的丈夫夏依米快快与在马德里停留的我连络。

    说起来,当年在沙漠结婚的时候,夏依米还是我们婚礼时签字的证人。西属撒哈拉结束占领之后,这一对夫妇和他们的孩子因为谋职不易,搬了许多次家。最后搬来加纳利群岛时,我的丈夫荷西已经过世七个月了。无形中,巴洛玛和夏依米成了亲密的家人,逢年过节总是一起度过。那时候,沙漠老友大半凋零,他们和我都是酷爱那片土地的人,相处起来,总有一份乡愁和伤感可以了解。而,离开沙漠之后的几年,好似每一个人的日子都加倍艰难。夏依米一直没有持续的工作都好些年了。他们的日子十分拮据。

一次看刘墉散文,说到白日工作完毕,家人也都睡了,在夜晚的时光里,他喜欢一个人写写毛笔字,作几笔画,看本好书等等。其中最欣赏的,就是刘墉将这些自得其乐的时刻称为“以求不负我心”。

    这句话说得那么贴切,多年来,自己找的也就是这几个字,苦于说不中肯,刘墉一语道出,真是不亦快哉。

    自得其乐这回事相信每一个人多少都能体会,独处的时光如果安排得自在,境界想来十分高妙。

    无论我住在哪里,总有邻居来说,说睡眠安然,因为我的孤灯一向点到清晨,可以说比“守望相助”站岗亭里的看更人还要值得信赖。

    我喜欢过夜生活,每当黄昏来临,看见华灯初上、夜幕开始低垂,心中也充满了不厌的欣喜和期待。过夜生活的人,是不被了解的一群,有人专将夜和罪恶的事情连结在一起关想。早起的人说出来理直气壮而且觉得自己健康优秀;晏起的,除了报馆工作的少数外,一般都被视为生活糜烂等等。起初,背负着这种自卑罪恶的感觉活了许多年,父亲不上班的日子,起晚了必然面有愧色,觉得对他不孝。知道我的朋友,在早晨十时以前是不打电话来的,万一生人来找,母亲不好说天亮才睡,总说已经出门去了。对于我的作息,母亲的观念中也认为晚起是懒散的行为,我猜。

去年那天,也是冬天,我在阳明山竹子湖一带走路,同行的人随口问了一句:“你一生里最好的朋友是谁?”还在沉吟,又说:“不许想的,凭直觉说,快讲——”讲了,是父亲母亲姐姐小弟还有我的丈夫。

    “那他呢?难道他不算?”当然问他罗,他们是好同学。

    我拿了根干树枝拍拍的打过一排又一排芦花,一面跑一面口里呜呜的学风叫,并不回答。

    他当然是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

    打过他,用刷头发的梳子,重重一掌下去,小钢钉在面颊上钉成小洞洞,过了好几秒钟,才慢慢渗出数十个血珠子来。那一回,他没有哭,我还要再打,是夹在中间死命拉扯的母亲发着抖流泪。那一年,我十九岁,他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