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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汉达讲中国历史·东汉故事】

汉安帝走到半道儿,乐极生悲,害起病来,只好打消了往南游玩的念头,赶紧回来。这位糊涂皇帝就糊里糊涂地死在路上了。阎皇后忍不住大哭起来,阎显、江京、樊丰他们连忙向她摆手,对她说:“不能哭,大臣们要是知道皇上晏驾了,立了济阴王,咱们还活得下去吗?”阎皇后只好忍着眼泪,不敢哭出声来。

原来汉安帝的后宫李氏生了个儿子叫刘保,本来已经立为太子了。阎皇后怕李氏夺她的地位,把李氏毒死了;又叫江京、樊丰诬告太子谋反。太子刘保才十岁,汉安帝就把他废了,立为济阴王。如今汉安帝死在路上,阎显、江京、樊丰他们只怕大臣们知道了,把刘保请回来当皇帝。他们急急忙忙地回到京师,把另立新皇的计策定了以后,才给汉安帝发丧。阎皇后打算自己临朝,挑了个汉章帝的孙子做皇帝,她自己做了皇太后,哥哥阎显做了车骑将军,执掌了大权。阎显把那地位最高的三公〔太尉、司徒、司空〕都换了自己的人,又跟新的三公联名弹劾大将军耿宝、中常侍樊丰、谢恽、周广和奶妈野王君王圣,说他们结党营私,大逆不道。阎太后下了一道诏书,这几个人就全完了。新上台的是阎太后和阎显的几个兄弟:阎景、阎耀、阎晏。阎家的威风就抖起来了。

谁知好景不常,才过了几个月,娃娃皇帝害了病,眼看活不成了。宦官孙程想趁着机会抓权,秘密联络了十八个中黄门,大家伙儿对天明誓,决定去迎接废太子刘保。娃挂皇帝果真死了,阎太后和阎显他们还没商议停当,孙程他们突然发动起来,杀了内侍江京、刘安一伙人。当天晚上就请济阴王刘保即位,这就是汉顺帝。孙程传出了汉顺帝的命令,指挥全部卫队杀了卫尉阎景,逼着阎太后交出了玉玺;阎显、阎耀、阎晏下了监狱,一个个都处了死刑,把阎太后软禁在离宫,没过几天阎太后也死了。孙程他们十九个宦官是有功之臣,都封了侯。一眨巴眼儿,东汉的天下就从外戚手里转到宦官的手里了。

公元132年,汉顺帝十八岁了,立贵人梁氏为皇后,梁皇后的父亲梁商做了大将军。有人请汉顺帝叫各地推荐有才学的读书人到京师里来,由皇上亲自考试。来的人果然不少,最出名的有汝南人陈蕃、颖川人李膺〔yīng〕、南郑人李固、南阳人张衡等人。他们参加了考试,提出了种种改进政治的办法。可政权掌握在宦官和外戚的手里,这些读书人能发挥什么作用呐?

在这些读书人里边,南阳的张衡还是个了不起的科学家。他是专门研究天文和数学的。他断定地球是圆的,月亮绕着地球转,借着太阳的光而发光。他还用铜制造了一个“浑天仪”,上面刻着日月星辰,靠流水来转动。坐在屋子里看着浑天仪,就可以知道什么星从东方升起来,什么星从西方落下去。

那时候,经常发生地震。张衡就发明了一个仪器,叫“地动仪”,形状象一个大酒坛。在“酒坛”周围,按照东、南、西、北,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八个方向,装着八条龙,每条龙的嘴里含着一个铜球。龙嘴下面各蹲着一个张着嘴的铜蛤蟆。哪个方向发生地震,朝着那个方向的龙就吐出铜球。

铜球正好落在蛤蟆嘴里,“当”的一声,就象打钟一样。只要听到声音,跑去一看,就能知道哪个方向闹了地震。大臣们听说张衡造出地动仪,都不相信,只把它当作逗乐的玩艺儿。公元138年二月里的一天,地动仪上朝西的那条龙吐出铜球,“当”的一声,掉到蛤蟆嘴里了。可洛阳城没有地震,也没听说附近哪儿发生了地震。大臣们议论纷纷,都说张衡的地动仪是骗人的,有的甚至说他造谣生事,应当办罪。没想到才过了几天,陇西有人来报告说,离洛阳一千多里的金城发生了大地震,连山都塌了。大伙儿这才信服了。可是朝廷里乌烟瘴气,真有本领的人哪儿能得到重用呐。

汉顺帝靠着宦官做了皇帝,他当然要重用宦官。浮阳侯孙程死了,汉顺帝格外开恩,让孙程的养子孙寿继承爵位和封地。当初汉武帝和汉宣帝利用宦官,是因为宦官没有后代,不致于象外戚那样来威胁朝廷。现在开了这个例,宦官的养子也可以得到封赏,还有个完有个了吗?养子是要多少有多少的。这么着,汉宫里的宦官多到几百家,甚至上千家,彼此争权夺利,闹得天下乱糟糟的,没有一天安宁。大将军梁商虽然做了大将军,也叫他儿子好好地结交宦官曹节、曹腾他们,好保全一家的荣华富贵。不少见风使舵的官员,也争先恐后地向曹节他们献殷勤。

公元141年,梁商害病死了。汉顺帝让梁商的儿子梁冀接着他父亲做了大将军,另一个儿子梁不疑做了河南尹。别看梁冀说话结结巴巴的,他可是从小就耍钱、斗鸡,长大了仗势欺人,什么坏事都干。这样的人做了大将军,又和曹节、曹腾那些宦官勾结在一起,就更闹得无法无天了。老百姓给逼得活不下去,纷纷起来反抗官府,专杀贪官污吏。

谏议大夫周举上书给汉顺帝说,要想把造反的平息下去,先得把各地的地方官宣一查,是贪官污吏,就该严办。汉顺帝这一回倒是听了他的话,派了八个大臣分头到各地去视察。

八个大臣中,有个最年轻的叫张纲。他一路走,一路想:把国家弄得这么糟,还不是朝廷上那些大官吗?惩办了那些大官,地方上的小官自然就不敢胆大妄为了。他越想越不是味儿,到了洛阳都亭。就把坐的车子毁了,把车轮埋了起来,不走了。人家问他:“您怎么啦?”他说:“豺狼当道,何必查问狐狸?”他跑回洛阳,就上书告大将军梁冀和河南府尹梁不疑。

这个消息一传开,整个洛阳城都轰动起来了。老百姓都说张纲代他们说出了心里话。梁家的子弟和亲戚恨得咬牙切齿。他们说:“张纲这小子,看他有几个脑袋!”汉顺帝正宠着梁皇后,怎么会惩办皇后的弟兄呐?可他知道向着张纲的人也不少,只好把张纲的奏章搁在一边,只当没有这回事似的。出去视察的大臣报上来的,大多也牵连到梁冀和宦宫,这些报告,也都象石沉大海,没有下文了。

梁冀恨透了张纲,非想个法治他一下才解气。刚巧广陵那边有公文到来,说“广陵大盗”张婴扰乱徐州、扬州一带,手下有好几万人马。梁冀就趁这个机会,推荐张纲为广陵太守,想让他到那儿送死。

张纲到了广陵,带着十几个随从亲自去见张婴,说自己是来惩办贪官污吏的,决不跟老百姓为难。张婴早就听说张纲为人正直,说话算话。两个人就指天起誓,要一起除暴安良。张纲在起义军中挑选了一批有能力的人,帮他办事,让其余的人回家种地。广陵一带就这么安定下来了。

公元144年,汉顺帝死了。两岁的太子即位,就是汉冲帝。不到半年,汉冲帝又死了,立谁做皇帝呐?大臣们提出两个人来:一个是清河王刘蒜,一个是勃海王刘缵〔zuǎn〕,都是汉章帝的曾孙。太尉李固劝梁冀立年长的刘蒜。梁冀和梁太后可不听他的,年长的皇帝哪儿有年幼的皇帝听他们的话呐?他们就决定立八岁的刘缵为皇帝,这就是汉质帝。

【林汉达讲中国历史·东汉故事】

班超在西域,听说西方还有个大国叫大秦〔就是罗马帝国〕,就派助手甘英为使者,带着随从和礼物去联络大秦。甘英到了条支〔古国名,在叙利亚一带〕,受到当地人的欢迎。条支国是个半岛,都城造在山上,周围四十多里,西面是大海[就是地中海]。那地方又热又潮湿,老有狮子、犀牛等猛兽出没,走陆路很不方便,甘英打算乘船去。有个安息〔古波斯国]船夫劝告他说:“我看你还是别去了。海大得很,行船得冒极大的风险。碰巧了,顺风顺水,也得三个月工夫;风向不凑巧,两年也到不了。我们到大秦去,船上总得准备着三年的粮食。大海茫茫望不见边,船里的人免不了想家,要是害了病,或者遇着风浪,死的人可就不少。你们东方人怎么受得了哇?”

甘英谢过了那个安息人,回来把经过报告了班超。刚巧安息的使者到了,带来了安息的狮子和条支的大鸟作为礼物,要送给汉朝皇帝。班超这时在西域已经三十年了,他就派他儿子班勇陪着安息国的使者上洛阳去,还趁这个机会上了一封书给汉和帝。他说:“我死在西域也无所谓,只怕以后的人因为我不得回国,不敢再出来了。我即使回不倒酒泉郡,只要能活着进玉门关也心满意足了。我的儿子从小生长在西域,我能在活着的时候,让他回来看看父母之邦,我真够造化的了。”汉和帝可没给他回信。

班超的妹妹曹大姑也上书汉和帝,苦苦央告让她哥哥回来。汉和帝才下了一道诏书,派中郎将任尚为西域都护去接替班超,召班超回朝。公元 102年八月,班超回到洛阳,九月里死了,死的时候七十一岁。

过了三年,汉和帝年纪轻轻的也死了。皇后邓氏没有儿子,就把后宫生的一个不满两周岁的婴儿立为太子。第二年正月,这个小太子即了位,就是汉殇帝〔殇 shāng〕,他当然作不了主,只好由邓太后临朝。邓太后还挺年轻,不便老跟大臣们在一起商讨国家大事。除了她哥哥邓隲〔zhì〕,还有谁能老到宫里去见皇太后呐?这样一来,邓隲就做了车骑将军。这一年八月里,汉殇帝死了。邓太后和邓隲一商量,觉得清河王刘庆的儿子主得聪明伶俐,就立他为太子,太子即位,就是汉安帝。汉安帝也不过十三岁,邓太后继续临朝。

邓太后看到过窦宪是怎样败亡的。她不敢专用娘家的人,还一再吩咐地方官,邓家的亲戚、子弟要是有过错,一概从严惩办。她还提倡节俭,减轻捐税。

可事情并不顺她的心,国内连年发生灾荒,老百姓穷得没饭吃,连京城里都饿死了人,又有地方爆发了农民起义。西北边境上也不安宁,匈奴和西羌都打到内地来了。原来接替班超的任尚只知道压制西域的老百姓,改变了班超当初的规矩。西域各国一个接一个地起来反抗,朝廷上的大臣也目光短浅,认为西域各国反复无常,根本没法治,不如把兵撤回来,也好省下一大笔粮饷。邓太后听了这些意见,就放弃了西域。这样,西域又落入匈奴手里。

匈奴又联络西羌不断入侵西北边境,抢劫财物,残杀人民。邓太后凭她一个人,怎么能管得了这么些国家大事呐?她叫邓隲推荐有名望的人到朝廷里来办事。邓隲果然推荐了一个人,就是华阴〔在陕西省潼关县西]人杨震。

杨震很有学问。他家里穷,靠教书和种菜过日子。弟子们替他种菜,他不让,说免得耽误他们的功课。他教了二十多年书,人们都说他道德高,学问好。邓隲听到了,先推荐他为“茂才”[就是秀才],请他当荆州刺史,后来又调他去东莱〔在山东省〕当太守。他到东莱去上任的时候,路过昌邑〔山东省金乡县西北〕,在驿站里住了一宿。

昌邑县的县令王密本来是杨震推荐的。王密也许为了感谢杨震,也许为了要他提拔,就在夜里去拜见他,献上了十斤黄金。杨震对他说:“我知道您是怎么个人,您怎么不知道我呐?”王密说:“您先别说这个。我给您送点礼,您何必客气呐?反正半夜里没有人知道,您就收了吧。”杨震一本正经对他说: “天知道、地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怎么能说没有人知道呐?”

王密听了,臊得连耳朵根儿也红了,只好拿着黄金退了出去。杨震做了好几年太守,仍旧是两袖清风。家里人吃的是蔬菜,走路靠两条腿。有个朋友对他说:“为了子孙后代,您多少也该置办点儿家产。”杨震笑着说:“让我的后代做个清白官吏的子孙,这份遗产还不够阔气吗?”

杨震到了京师,做了太仆〔管车马的官〕,后来又升为太常〔管祭祀的官〕。这会儿邓隲又推举他做了司徒。大臣们都尊敬他,邓太后也特别信任他。这时候汉安帝已经二十六岁了,朝廷上有了这么一个司徒,邓太后该可以放心了,为什么她还要自己临朝,不把大权交给皇帝呐?原来她有她的苦衷:汉安帝小时候聪明伶俐,没想到他越大越不象话,只知道吃喝玩乐,不知道上进。邓太后挺不高兴。她看到河间王的儿子刘翼人才出众,就封他为平原王。

汉安帝的奶妈王圣见邓太后喜欢刘翼,就起了疑心,只怕邓太后要改立刘翼为皇帝。她勾结了李闰和江京两个内侍,在汉安帝跟前给邓太后说坏话。

汉安帝挺相信他奶妈的话,对邓太后又是恨又是怕。公元121年,邓太后病了,还咯了血。她辛辛苦苦地临朝十八年,死的时候才四十一岁。邓太后一死,汉安帝亲自掌了权,中常侍樊丰、刘安、陈达,还有内侍李闰、江京、奶妈王圣,一下子都参与了朝政。这一批人交了运,另一批人就倒霉。第一个倒霉的是龙亭侯蔡伦。

蔡伦是桂阳人〔在湖南省〕,他很有学问,喜欢研究手工艺。本来,文字不是刻在竹简上,就是写在绢上。后来西汉初年,出现了一种用树皮和麻丝做的纸。可是这种纸太粗糙,不好写字。蔡伦又研究了好几年,试验了不知道多少次,末了用树皮、麻丝、破布、鱼网什么的泡在水里,用石臼捣得稀烂,制成了一种又薄又细的纸。他把他制的纸献给了汉和帝。汉和帝着实称赞了一番。打这儿起,大伙儿欢喜用蔡伦的纸,纸就渐渐用开了。后来,邓太后封蔡伦为龙亭侯,大伙儿就把蔡伦造的那种纸称为“蔡侯纸”。

邓太后一死,有人向汉安帝告发,说蔡伦从前奉了窦太后的命令,杀了汉安帝的祖母。蔡伦不愿意受到侮辱,就喝毒药自杀了。

汉安帝恨透了邓太后的哥哥邓隲,收了他的大将军印,逼着他自杀。邓家的子弟全受了连累。外戚邓家算是完了,新的外戚和宦宫江京、李闰他们都封了侯。奶妈王圣和她的女儿在宫里直进直出,威风无比。汉安帝成天价跟这些人胡闹,国家大事一概不管,都交给樊丰他们去办。司徒杨震好几次上书劝告,汉安帝就是不理。

樊丰他们看到杨震也碰了钉子,就谁都不怕了。他们假传诏书,调用国库里的钱,大兴土木,给自己盖起花园来。杨震自然又上书告发,樊丰就请汉安帝免去他的官职。这还不够解恨,他又在汉安帝跟前撺掇说:“杨震本来是太后的心腹,邓家受了惩罚,他怎么能够不怨恨皇上呐?依我说,还不如送他回乡吧。”

杨震只好动身回到家乡华阴去,他的门生都去送他。到了城西夕阳亭,他对门生们说:“有生必有死,本来用不着难受,只是我受了皇恩,不能消灭奸臣,还有什么面目见人呐?我死之后,你们要用葬一般读书人的制度葬我,切不可铺张奢侈。”这位拿“天知、地知”提醒人的人就这么自杀了。他的学生们痛哭不必说了,连过路的人也没有不流泪的。

杨震一死,汉安帝清静得多了。他就带着年轻漂亮的阎皇后、国舅阎显和樊丰、江京一伙人离开了洛阳,往南边游玩去了。他可没想到,这一去就不能活着回来了。

【林汉达讲中国历史·东汉故事】

皇太后的哥哥窦宪执掌了大权,第一件大事就是把禁止私人煮盐和炼铁的法令废了。汉武帝当年费了很大的力气,把煮盐和炼铁的利益从豪门手里夺了过来。这会儿,窦太后为了得到豪门的支持,又把盐铁的利益让给了他们。这样一来,窦家的政权居然拿稳了,窦宪的几个兄弟都做了大官。

汉和帝有个本家伯父叫刘畅,是汉光武的大哥刘縯的孙子,为了汉章帝的丧事,他到京师来吊孝,窦太后几次召他进宫。窦宪怕窦太后重用刘畅,派刺客把他暗杀了。窦太后蒙在鼓里,还叫窦宪去捉拿凶手,追查主使的人。窦宪把杀人的罪推在别人身上,可有人不服气,说应当仔细调查。调查下来,主使杀人的原来就是窦宪自己。杀了皇帝的伯父,这可不是件小事儿,窦宪只怕窦太后也没法包庇他。正好南匈奴的单于上书说北匈奴遭了饥荒,又发生了内乱,请汉朝发兵帮他去打北匈奴。窦宪就请窦太后让他带兵北伐,也好避过这个风头。窦太后自然同意,还拜他为车骑将军。这么一来,窦宪又神气起来了。

原来匈奴早已分裂成南北两部。强迫西域跟汉朝作对的是北匈奴,住在大漠以北。大漠以南的归附汉朝,叫南匈奴。这时候北匈奴已经衰落,不能抵抗汉兵。窦宪在漠北打了个大胜仗。俘虏和投降的匈奴兵有二十万人。他就让中护军班固写了一篇颂扬他的功德的文章,高高地刻在山石上,这才下令班师还朝。窦太后拜窦宪为大将军,加给他两万户的封地,叫他驻扎在凉州。窦宪的三个兄弟都封了侯,加上他们的子弟、女婿、伯伯、叔叔、娘舅、外甥,还有爪牙、心腹,威风得了不得。各地的刺史、郡守、县令,大多是窦家门里出来的。他们贪污勒索、贿赂公行。谁要是反对他们,谁准得倒霉。

窦宪的三弟窦景,更闹得无法无天。窦景手下有两百个骑兵做他的卫队。这一伙人骑着高头大马,老成群结队在街上溜达。瞧见哪个铺子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拿手一指,东西就是他们的了,压根儿用不着付钱。妇女给他们看中了,也就算他们的了,还得乖乖地送去,要不然他们就加个罪名,抓去当囚犯来办。洛阳城里的商人和居民一瞧见窦家的卫兵和奴仆出来,都逃的逃、关门的关门,好象见了老虎一样。向着窦家的官儿不用说了,就是不向着窦家的也只好睁着眼睛当做没瞧见。谁要是多嘴,自己的命先保不住。朝廷上除了司徒丁鸿、司空任隗、尚书韩棱,差不多都是窦宪一党的。他们把窦家作为靠山,互相勾结,准备造反,拥护窦宪做皇帝。

汉和帝这时候十四岁了。他年纪虽小,可挺有心眼,看出了这批人谋反的苗头。他打算把丁鸿、任隗、韩棱召进宫去,商议对付的办法。可是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窦宪的“耳朵”和“眼睛”,万一定漏了消息,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看看左右,只有服侍他的宦官。他觉得中常侍郑众还忠实可靠,和他谈谈,别人也不会起疑心。这么一想,他就趁着郑众进来伺候他的时候,悄悄地问郑众怎么才能够消灭窦党。郑众出了个主意,先把窦宪从凉州调回来,趁他们不防备,把他们一网打尽。汉和帝叫郑众暗地里联络了司徒丁鸿、司空任隗他们,接着就下了一道诏书到凉州,说南北匈奴已经和好了,西域也通了,大将军应当回到朝廷里来辅助皇上。

窦宪正想回到京师来,好成全大事。他接到了诏书,就带着大军回到洛阳。汉和帝派大臣到城外去迎接窦宪,还慰劳了他的将士。窦宪把军队驻扎在城外,自己进了城。那时候天已经快黑了,他决定在家里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去朝见皇上。那些奉承窦宪的大官儿都连夜到将军府里去拜见窦宪。

就在这个时候,汉和帝和郑众到了北宫,吩咐丁鸿派兵关上城门。丁鸿把所有的卫兵都用上,人不知、鬼不觉,分头布置停当。窦宪的女婿郭举和亲信邓叠从将军府出来,才回到家里,就象小鸡碰到老鹰似的,一个一个都给抓了起来,当夜就下了监狱。

窦宪送走了客人,安安停停睡了一觉,什么都没听见。他哪儿知道,丁鸿带着卫兵,已经把将军府围得水泄不通。天一亮,汉和帝的使者敲门进来,说有诏书到。窦宪慌忙起来,揉揉眼睛,趴在地下。使者宣读了诏书,免去窦宪将军的职司,改封为冠军侯。窦宪只好交出大将军的大印。送走了使者,他派人去探听几个兄弟的动静,才知道他们也都交还了大印。没过多少时候,他又听到郭家、邓家的人都绑到大街上杀了。凶信接二连三,急得窦宪晃晃悠悠,脑子里嗡嗡直响。

可皇上的使者又到了,催他立刻离开将军府,回到自己的封邑去。他的兄弟窦笃、窦景、窦环,也都分头动身走了。窦宪哥儿四个各自带了家小,回到了自己的封邑。汉和帝免了窦环的罪,其余三个,嘱咐他们自己动手,他们都只好自杀。窦太后孤零零一个人住在宫里,过了几年也害病死了。

当年勾结窦宪的大官,也有处死的,也有自杀的。中护军班固也算窦宪一党,给下了监狱。班固已经六十多了,受不了折磨,就在监狱里自杀了。

班固当初奉了汉明帝的命令,编写《前汉书》。这时候,还剩下一小部分,别人很难接着往下写。汉和帝听说班固的妹妹班昭很有才学,就把她召进宫去,叫她继续她哥哥的工作。班昭是扶风人曹寿的媳妇儿,早年守寡。她进宫以后,除了写书,还教后宫的妃子和宫女念书。后宫都叫她曹大姑〔古文写作“大家”,女子的尊称,“家”要读作“姑”〕。曹大姑另一个哥哥就是远在西域的班超。他跟窦宪没有来往,当然牵累不着,还升了官,当了西域都护。

【林汉达讲中国历史·东汉故事】

班彪当年离开了隗嚣,跟窦融在一起。后来汉光武知道他有学问,请他整理历史。他死后留下两个儿子,大的叫班固,小的叫班超。汉明帝就叫班固做兰台令史〔汉宫藏书的地方叫“兰台”,“兰台令史”是在宫里校阅图书、治理文书的官,后来史宫也叫兰台〕,继承他父亲的事业,编写历史。

班超帮着哥哥做些抄写工作,后来也做了兰台令史。哥儿俩都象他们父亲那样很有学问,可是性情不一样。班固的理想人物是写“史记”的司马迁;班超的理想人物是通西城的张骞。他听说匈奴又联络了西域的几个国家,经常掠夺边界上的居民和牲口,气愤得再也坐不住了,说:“大丈夫应当象张骞那样到塞外去立功,怎么能老闷在书斋里写文章呐?”他把笔杆一扔,就投军〔文言叫“投笔从戎”,“从戎”就是从军〕去了。

那时候,执掌兵权的是窦融的侄子窦固。他采用汉武帝的办法,先去联络西域,斩断匈奴的右胳膊,再去对付匈奴。公元73年,他就派班超为使者,带着随从和礼物去结交西域各国。

班超先到了鄯善〔shàn-shàn〕。鄯善王虽然归附了匈奴,向匈奴纳税进贡,可匈奴还不满足,不断地勒索财物。鄯善王心里不高兴,可汉朝这几十年来顾不到西域这一头,他只好勉强顺从。这会儿汉朝又派使者来了,他就殷勤接待。班超住了几天,正打算再往西去,忽然觉着鄯善王态度变了,不象开初那么毕恭毕敬了,供给的酒食也不那么丰富了。班超心想,这里面准有鬼。

他跟随从的人说:“鄯善王对待咱们跟几天前不一样了。你们看得出来吗?”大伙儿说: “我们也觉得有点两样,可不知道为什么。”班超说: “我猜一定是匈奴的使者到了。鄯善王怕得罪匈奴,才故意冷淡咱们。”话虽这么说,究竟只是推想。

刚巧鄯善王派底下人送酒食来了。班超见面就问:“匈奴的使者来了几天了?住在什么地方?”那个底下人给班超这么一说,还以为他早知道了,就老老实实地说:“来了三天了,住的地方离这儿才三十里地。我们的大王又是恨他们,又是怕他们,正为难着呐。”班超把那个人留在帐篷里,不让他去透露风声。他把三十六个随从全召集在一块儿,请大伙儿喝酒。

大伙儿正喝得兴高采烈,班超站起来,说:“你们跟我千辛万苦来到西域,想的就是为国立功。没想到匈奴的使者到这儿才几天,鄯善王对咱们就不怎么客气了。要是他看咱们人数少,把咱们抓起来送给匈奴,咱们连尸骨都还不了乡了。怎么办呐?”大伙儿说:“咱们想逃也逃不了啦。是死是活,全听您的!”班超说:“没有进老虎洞的胆量,怎么逮得着虎崽子呐〔文言作“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只有一个办法,趁着黑夜去袭击匈奴使者住的帐篷。他们不知道咱们有多少兵马,一定着慌。只要杀了匈奴使者,鄯善王一定吓破苦胆,还能不归顺咱们吗?大丈夫立功就在这一遭了。”大在帐篷前面,他带着六个人顺着风向放火。火一烧起来,十个人同时擂鼓呐喊,其余的人大喊大叫,杀进帐篷里去。匈奴人从梦里吓醒,当时就大乱起来。班超手起刀落,一下子砍死了三个匈奴兵。壮士们跟着班超,杀了匈奴的使者和三十多个随从。他们割下了匈奴使者的脑袋,把帐篷都烧了,剩下的匈奴兵有给烧死的,也有逃跑的。班超带着三十六个壮士回到自己营里,正好天亮。

鄯善王听到匈奴的使者给杀了,又是高兴,又是害怕。只要汉朝能帮他抵抗匈奴,他是愿意跟汉朝联合的。他亲自来到班超的帐篷里,说今后一定听从汉天子的命令。班超好言好语安慰了他一番。鄯善王为了表示真心跟汉朝和好,就叫他儿子跟着班超到洛阳去学习汉朝的文化。

班超回到洛阳,向窦固报告了结交鄯善的经过。窦固很高兴,向汉明帝奏明了班超的功劳。汉明帝派班超再去结交于阗〔阗tián也写作寘〕,还叫他多带些人马去。班超说:“于阗地方大,路又远。宣扬威德不在人多,只要能帮助他们抵抗匈奴就成。要是出了岔子,多带几百个兵也不顶事,反倒成了累赘。我带着原来的三十六个壮士去,也就够了。”汉明帝知道班超能随机应变,就同意了。他觉得既然到西域去宣扬威德,就叫班超多带些礼物去。

班超带着原班人马,走了好多日子,才到了于阗。于阗王早就听说班超厉害,只好出来接见。可他那儿还住着个匈奴派来的军官呐,真叫他左右为难。他回到宫里,就把巫人请来,让巫人向大神问问吉凶:他到底是向着汉朝好,还是向着匈奴好。

那个巫人是向着匈奴的。他装模作样地做起法来,假装大神的口气对于阗王说:“你为什么要跟汉朝人来往?汉朝使者骑的那匹马倒不错,赶快拿来祭我。”于阗王怎么敢违背大神的旨意呐,就派人去向班超要马。可他手下有几个人不服气,偷偷地把巫人的花招告诉了班超。班超心里有了底,就对来取马的人说:“大王要我的马敬神,我怎么能不乐意呐?可不知道要的是哪一匹,请巫人自己来挑挑吧。”

取马的人回去一说,那个巫人还真的来挑马了。班超也不跟他说话,立刻拔出宝剑把巫人杀了,就提溜着巫人的脑袋去见于阗王,对他说:“这个人头跟匈奴使者的人头一个祥。你跟汉朝和好,两国都有好处;你要是勾结匈奴侵犯汉朝,我们的宝剑可不是吃素的。”

于阗王见了人头早就愣住了,再听班超这么一说,不由得软了半截,连连说:“愿意听汉天子的吩咐。”他派兵杀了匈奴的军官,把人头献给了班超,还说愿意象鄯善王那样,把儿子送到洛阳去学习。班超这才把带来的绸缎和布匹等礼物送一份给于阗王和他手下的大官。

于阗和鄯善是西域的大国,他们跟汉朝有了来往,别的小国象龟兹〔qiū-cí〕、疏勒,跟着也都过来了。班超派人去向窦固报告,窦固让班超留在疏勒,好就近帮助西域各国抵抗匈奴。西域和汉朝不相往来已经有六十五年了,到了这时候,才恢复了张骞当时的局面。

公元75年,汉明帝害病死了,太子即位就是汉章帝。这一年,国内发生了大饥荒。有的大臣说,把军队驻扎在老远的地方,花费大,得益少,还不如撤回来。汉章帝才十八岁,没有什么主张。他下了一道诏书,让驻扎在西域的兵马都撤回来。

班超接到了诏书,只好准备动身。疏勒国的官员和百姓一听到这消息,都象大祸临头似的,只怕匈奴再来欺负他们。有一个疏勒的将军流着眼泪说,“汉朝扔了咱们,咱们用什么来抵挡匈奴呐!与其那时候死,不如今儿就死了吧!”说着就自杀了。班超看了心里象刀子扎一样,可皇上叫他回去,他怎么能不依呐?

班超经过于阗,于阗王和大臣们拦住了班超,抱住他的马腿不放。班超只好暂时住下来,上书给汉章帝说:西域各国受不了匈奴的欺负,把汉朝的天子当做靠山,现在天子叫我回去,他们失去了依靠,只好再去投降匈奴,再来侵犯中原。汉章帝看了班超的奏章,跟大臣们商议了一下,就收回成命,让班超留在西域。

汉章帝做了十三年皇帝,害病死了。太子即位,就是汉和帝,尊汉章帝的皇后窦氏为皇太后。汉和帝不是窦太后亲生,他的母亲梁贵人还是被窦太后害死的。汉和帝即位的时候才十岁,窦太后替他临朝。因为儿子不是自己生的,窦太后就依靠娘家,让哥哥窦宪执掌大权。从汉章帝起,东汉的皇帝大多是短命的,新即位的皇帝又多半都是小孩子。就因为这样,太后临朝,太后家执掌大权,差不多成了公式,外戚的势力从此大起来了。

【林汉达讲中国历史:东汉故事】

汉明帝登基后第七年,皇太后阴丽华害病去世。汉明帝是很爱他母亲的。他再也见不到母亲,心里没着没落地难受,晚上老睡不着觉。有一个晚上,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看见一个金人,头顶上有一圈白光,一闪一闪地在宫殿里摇晃着。汉明帝正要问他是谁,从哪儿来,那个金人忽然升到天空,往西去了。汉明帝吓了一跳,醒了,擦了擦眼睛一瞧,什么也没有。蜡台上那支蜡烛正一闪一闪地摇晃着。他对着蜡烛出了一回神,天也就亮了。

汉明帝把这个梦告诉了大臣们。大臣们都说不上那个头顶发光的金人是谁,更没法说这个梦是凶是吉。汉明帝说:“听说西域有位神叫做‘佛’。我梦见金人是往西去的,说不定就是佛。”博士傅毅说:“皇上说得对!佛是西方的神,还有佛经呐。从前骠骑将军霍去病征伐匈奴,带回来休屠王供奉的金人,据说那个金人是从天竺传到休屠国去的。武帝把金人供养在甘泉宫里。后来打了这么多年伏,金人不知哪儿去了。皇上梦见的金人,准是天竺来的佛。”汉明帝听了这番话,觉得挺有趣儿,就派郎中蔡愔〔yīn〕和秦景往天竺去求佛经。

天竺也叫身毒〔“身毒”念作“捐笃”〕,是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降生的地方〔释迦牟尼生在尼泊尔,现在的尼泊尔和印度在古时候总称为天竺或身毒〕。他生在公元前557年,本来是个小国的太子,从小在宫里享受荣华富贵。后来长大了,他看到衰老的人和害病的人那种苦恼劲儿,心里挺难受;更别提看到死人了。他觉得人生就是痛苦,还不如不生在世上倒好。要是没有“生”,就没有“老”,没有“病”,也没有“死”了。做了人,谁都逃不了生、老、病、死。他越想越不是味儿。有什么方法摆脱人生的痛苦呢?

他下了决心,离开了王宫,到山里去静修。经过十六年的沉思默想,他创设了一个宗教,就是佛教,也叫释教。他宣传物质是暂时的,精神是不灭的;一切事物,有因必有果,所以行善作恶,都有报应;生物从人类到昆虫,都是平等的,所以做人要以慈悲为本,不可杀害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当时天竺还是奴隶社会,受苦的人多。许多人听了他的这些话,还居然都相信了,佛教就这样很快地传开了。释迦牟尼的弟子还把他的话记载下来,编成了十二部经典。

蔡愔和秦景经过了千山万水,历尽了千辛万苦,终于到了天竺国。天竺人很欢迎中国派去的使者。蔡愔和秦景在天笠学会了当地的语言和文字。天竺有两位有学问的佛教徒,一个叫摄摩腾、一个叫竺法兰,也学会了中国的语言文字,帮助蔡愔和秦景懂得了一点佛教的道理。蔡愔和秦景邀请他们到中国来,他们同意了。这么着,蔡愔和秦景带着两位天竺僧人,还有一幅佛像,四十二章佛经,回到中国来了。

他们用一匹白马驮着佛经,好容易经过西域到了洛阳,安顿在东门外的鸿胪寺〔招待外国人的宾馆〕里。蔡愔和秦景朝见汉明帝,呈上了佛像和佛经,引见了两位僧人。

汉明帝看了佛像,也记不清是不是梦里看见的金人,翻了翻佛经,一个字也不认识。摄摩腾和竺法兰给他讲了一段,他也听不明白,只是跟着点头。他吩咐人修理鸿胪寺,把佛像供在里面,请两位天竺僧人主持佛教的仪式。

那匹驮佛经的白马也养在里面,鸿胪寺就称为白马寺。汉明帝听不懂佛经,王公大臣也不相信佛教。大伙儿只把白马寺里的佛像、佛经和两位僧人当作外国传来的新鲜玩艺儿,觉得好玩儿就去看看,谁也不怎么重视。只有楚王刘英特别感兴趣,他派使者来到洛阳,向两位僧人请教。两位僧人就画了一幅佛像,抄了一章佛经,交给了使者,还告诉他怎么样供佛,怎么样礼拜,怎么样祈祷。使者回到楚国,照样说了一遍。

刘英就在宫里把佛像供在宫里,早晚礼拜祷告,求佛祖保佑他“逢凶化吉、遇难呈祥”。他打着信佛的幌子结交方士,刻制图文作为“符命”,说自己应该做皇帝。刘英这里还没动起来,早有人向汉明帝告发了,说楚王刘英谋反,应当处死。汉明帝派人调查属实,就废了刘英的爵位。刘英只好自杀,佛祖也救不了他的命。

汉明帝供奉佛像的事儿,一些儒生本来就不赞成,可又不便反对。如今出了楚王刘英谋反的事儿,他们正好借这个机会请汉明帝专门尊重儒家。汉明帝本来也不相信佛教,就在南宫办了一个太学,让贵族子弟学习儒家经典,特别是孝经。他想,要是人人都顺从父母,还会有谁来夺他的皇位呐?他还特地到鲁地去祭奠孔子,亲自到太学去讲孝经。

汉明帝办太学,注重文教,果然培养了一些喜欢读书写文章的名士。可也有一个书香子弟,居然抛了书本,扔了笔杆。他就是班彪的儿子班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