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席慕容

在旧的户籍法里,孩子都跟从父亲的籍贯,并且视为理所当然。因此,长久以来,我们家里就有三个山西人,一个蒙古人。 

其实,在台北出生,在新竹和龙潭长大的这两个孩子,从来也没背负过什么“血脉”的包袱。在家里,他们对我那种不时会发作的“乡愁”,总是采取一种容忍和观望的态度,有些许同情,然而绝不介入。慈儿甚至还说过我: “妈妈,你怎么那么麻烦?” 

想不到,这个多年来一直认为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有一天忽然在电话里激动地对我说:“妈妈,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会哭了。” 

那是纽约州的午夜,她刚听完一场音乐会回来,从宿舍里打电话给我: 

“今天晚上,我们学校来了一个图瓦共和国的合唱团,他们唱的歌,我从前也听过,你每次去蒙古,带回来的录音带和CD里面都有。可是那个时候什么感觉也没有,为什么今天晚上他们在台上一开始唱,我的眼泪就一直不停地掉下来?好奇怪啊!我周围的同学都是西方人,他们也喜欢这个合唱团,直说歌声真美,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那歌声除了美以外,还有一种好像只有我才能了解的孤独和寂寞,觉得离他们好近、好亲。整个晚上,我都在想,原来妈妈的眼泪就是这样流下来的,原来这一切根本是由不得自己的!” 

然后,她就说:“妈妈,带我去蒙古。” 那是1995年的春天,因此,夏天的时候,我们就动身了。先到北京,住在台湾饭店,准备第二天再坐飞机去乌兰巴托。那天晚上,我们去对面的王府饭店吃自助餐,慈儿好奇,拿着桌上的菜单读着玩,中式的什么“广州炒饭”、“扬州炒饭”,和台北的菜式也没什么差别,我问她要不要试试?她说没兴趣。 

因为对她来说是第一次,所以,到了蒙古,我特别安排住在乌兰巴托饭店,房价虽然比较贵,但是饮食可以选择西式或者蒙古式,慈儿还觉得我多虑了,她其实什么都可以吃。 

这句话好像说得太满了一点。等到过了几天,我们飞到更北的布里雅特蒙古共和国时,她胃里的“乡愁”就慢慢出现了。到了离开乌兰乌德的旅馆,开车穿越山林到贝加尔湖,住进了画家朋友在湖畔的木屋的那几天,慈儿真可说是什么都吃不下去了。眼前的风景是美得不能再美的人间仙境,然而每天的食物却是蒙古得不能再蒙古的传统滋味;羊肉、马奶酒还都是小事,有一天竟然在野鸟静静回旋、野花怒放的河边现杀现烤羊肝给她吃,晚餐桌上是画家的夫人、女儿和女秘书忙了一个下午灌好的血肠,煮了满满的一大盘,大家都劝我的女儿要多吃几口。临睡之时,慈儿悄悄在枕边对我说,这几天晚上她都在默念王府饭店的菜单,回北京之后,可不可以去点一客扬州炒饭? 

当然,这个愿望不久就实现了,在王府饭店的餐厅里,慈儿的快乐是看得见的。后来,我去德国时,就一五一十都转述给父亲听,想不到父亲听到羊肝和血肠时却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无限向往地说:“唉!那可真是好东西啊!”

【请思考】文中写了哪些人的乡愁?为什么题目为“无题”,而不是“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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