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这东西的人,

  大概就再也回不去了。

  是的,

  在这片不可思议的夏天的森林里,成了蝶阿姨们的俘虏……

  曾经有过这样的黄昏。

  当夕阳映红了院子里松树的树干、它后头的杜鹃花②丛看上去像火一样燃烧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一只大大的绿蝶,在花上翩翩起舞。

  去年和前年,以及更早以前也是……

  那只蝶的翅膀,简直就像天鹅绒一般绚丽闪亮,让人觉得抓住它的人,指尖立刻就会被染上绿色。

  不过,去年和前年,我没能抓到这只蝶。蝶在院子里悠悠地飞来飞去,而最后总是消失在暮色之中。

  我心跳得厉害,绷紧了身上所有的神经,去追那只蝶,追呀追呀,追得精疲力竭,等缓过神来的时候,昏暗的院子里只剩下傻傻的自己了。

  这蝶,究竟是什么呢?

  一个妖魅的生命。仿佛是夏天的预告似的,每年五月就会飞到院子里来,让我着迷得发狂,然后就那样消失了。

  今天一定要抓住这只蝶!我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为了抓住它,我换上了轻巧的运动鞋,还准备了一个新的网子。

  而此时此刻,我就正踮起脚尖,朝着那绚丽闪亮的绿翅膀逼近,它正在红色的杜鹃花上全神贯注地吸着花蜜。蝶的呼吸和我的呼吸,已经完全合二为一了。连身边的绿色,也一起呼吸了。

  没有风、没有鸟叫、没有任何一丝声响的黄昏——我感觉至少是今天,我会如愿以偿!

  然而,就在我以为“啊,我的白网子‘啪’地一下扣到了蝶上面”的时候,蝶已经飞了起来。

  轻盈地飞了起来,那么大、那么鲜艳夺目。

  接着,就在这一刻,我出乎意料地听到了蝶的声音。

  从网子下面闪身逃走的时候,蝶竟然笑了。那很像是女人活泼的笑声。哈、哈、哈、哈,蝶就是那种感觉地笑了。然后一边笑,一边往院子的深处飞去了。

  我把网子扔在一边,就去追蝶了。从一片树阴到一片树阴,从一片花丛到另外一片花丛……

  可我们家的院子,也不应该有这么大啊!跑上十五米,就应该撞到一堵旧石头围墙上了啊!围墙的对面,应该是一条大马路。

  可今天是怎么一回事呢?我越跑,越觉得院子在变大了似的。我追着蝶,穿过一座玫瑰的拱门,竟然跑进了向日葵的花田。

  身边的绿色渐渐地变浓、变深了。那已经不再是五月的院子,而是郁郁葱葱的夏天的森林了。

  绿色的波涛深处,蝶不时地哈哈地笑着。就像是玻璃做的鸽笛③一样的声音。蝶好像是藏到枝繁叶茂的槲树④里头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侧耳倾听,那声音不是一只,听上去像是两三只蝶在一起笑。

  我已经跑得精疲力竭,眼看着就要倒下来了,可手还是向树伸了过去。我屏住气,大致上判断了一下距离,就拢起双手突然朝绿蝶扑了过去……

  啊,终于抓住啦!

  我这么以为的时候,发现手里只是抓住了一片大槲树叶。

  身边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了。我一屁股坐到了槲树下面,环顾着这片自己误闯进来的不可思议的森林。

  这时,我看苍苍莽莽的森林深处,什么东西吐着火红的火苗,在咝咝地燃烧。像是篝火。有人点着了火,正围在篝火边上笑着呢!

  哈哈哈哈的笑声与欢快的喧哗声重叠到一起,听上去宛如优美的合唱。

  蝶的声音!

  我吃了一惊,弹簧似的站了起来,向那边走去。

  昏暗的森林里,篝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火边上,站着五六个身穿绿衣的女人。我惊讶得连呼吸都停止了,瞪圆了眼睛看着她们。

  没错,就是那些一直在树丛中眼花缭乱地飞舞着的蝶们,黄昏降到了地面上,围着篝火在歇息。

  我禁不住朝篝火边上跑去。

  于是,一个女人把脸转向了我。然后,温柔地笑了。是一个比我妈妈稍稍年轻一点的女人。一个像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唱歌剧的歌手感觉的女人。

  那个唱歌剧的歌手拿着玻璃杯,用婉转悦耳的女高音歌唱着,而现在这些人的手里,也全都拿着玻璃杯。玻璃杯里,斟满了泛着泡沫的绿色的东西。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是夏天被关到了玻璃杯里,在悄悄地呼吸着似的。

  女人拿着玻璃杯的手,朝我这边伸了过来。喝吗?她用眼睛问。我的嗓子突然间干渴起来,不由得伸过手去。可就在我的手碰到她那透明的绿袖子的一刹那,啪啦啪啦,像花粉一样的粉落了下来。

  我愣了一下,慌乱地摇着脑袋,粗鲁地喊道:

  “我不要!”

  喝了这东西的人,大概就再也回不去了。是的,在这片不可思议的夏天的森林里,成了蝶阿姨们的俘虏……

  因为我一直在那里摇头,女人哈哈哈地笑了。于是,其他的人也一起跟着笑了起来。就像一摇响就停不下来的铃铛一样,永远笑了下去。

  是那笑声唤来了风吧?从什么地方,“呼”地一下刮来了风。树立即就哗哗地摇撼开了,篝火一下子蹿起老高。

  火红的火焰,足足膨胀了有两倍,眼看着就要把蝶阿姨们吞没了。

  (呜啊啊……)

  我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然而,那冲天烈焰,实在是太红了,实在是太晃眼了……那火势,很快就要蔓延到整片森林了,我一边战栗,一边却被它的美丽所陶醉,动不了了。

  当醒过来的时候,我正一个人在烤着篝火。火似乎是在红红地、静静地燃烧着。但是,既不热,也不暖。

  那是开得烂漫的杜鹃花。

  不知不觉中,我已经站在了天已大暗的院子里,站在了看惯了的火红火红的杜鹃花丛的前面。

  第二天,给强风一吹,绝大部分的杜鹃花都凋落了。随后,四下里就溢满了夏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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