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世间的争夺,往往集中在物质财富的追求上。物质的东西,多一些自然好,少一些也没什么,能保证基本生存就行。对精神财富的追求,人与人之间不存在冲突,一个人的富有绝不会导致另一个人的贫困。

由此可见,人世间的东西,有一半是不值得争的,另一半是不需要争的。所以,争什么!

一样东西,如果你太想要,就会把它看得很大,甚至大到成了整个世界,占据了你的全部心思。一个人一心争利益,或者一心创事业的时候,都会出现这种情况。我的劝告是,最后无论你是否如愿以偿,都要及时从中跳出来,如实地看清它在整个世界中的真实位置,亦即它在无限时空中的微不足道。这样,你得到了不会忘乎所以,没有得到也不会痛不欲生。

那人对你做了一件不义的事,你为此痛苦了,这完全可以理解,但请适可而止。你想一想,世上有不义的人,这是你无法改变的,为你不能支配的别人的品德而痛苦是不理智的。你还想一想,不义的人一定会做不义的事,只是这一件不义的事碰巧落在你头上罢了。你这样想,就会超越个人恩怨的低水平,把你的遭遇当做借以认识人性和社会的材料,在与不义作斗争时你的心境也会光明磊落得多。

用终极的眼光看,人世间的一切纷争都如此渺小,如此微不足道。当然,在现实中,纷争的解决不会这么简单。但是,倘若没有这样一种终极眼光,人类就会迷失方向,任何解决方式只能是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

我们都在表象中生活,有什么事情是值得计较的!

人生在世,既能站得正,又能跳得出,这是一种很高的境界。在一定意义上,跳得出是站得正的前提,唯有看轻沉浮荣枯,才能不计利害得失,堂堂正正做人。

如果说站得正是做人的道德,那么,跳得出就是人生的智慧。人为什么会堕落?往往是因为陷在尘世一个狭窄的角落里,心不明,眼不亮,不能抵挡近在眼前的诱惑。佛教说“无明”是罪恶的根源,基督教说堕落的人生活在黑暗中,说的都是这个道理。相反,一个人倘若经常跳出来看一看人生的全景,真正看清事物的大小和价值的主次,就不太会被那些渺小的事物和次要的价值绊倒了。

所谓智慧的人生,就是要在执著和超脱之间求得一个平衡。有超脱的一面,看到人生的界限,和人生有距离,反而更能看清楚人生中什么东西真正有价值。

日常生活是有惰性的。身边的什物,手上的事务,很容易获得一种支配我们的力量,夺走我们的自由。我们应该经常跳出来想一想,审视它们是否真正必要。

因为世态险恶,人心叵测,于是远离名利场,这个境界仍比较低。惦着他贤我愚,口说不争,到底还是意难平。真正的超脱,来自彻悟人生的大智慧,或净化灵魂的大信仰。

进取也罢,退隐也罢,都逃不脱时光的变迁。

不过,立足于自然看历史,的确可以使人看淡世间的功名是非。

中国文人的怀抱,总是在出处之间彷徨。通常的情况是,以功名为正道,仕途失意,才把归隐当做了不得已的退路。

人生的态度,宜在进取和超脱之间寻求一种平衡。然而,功名太平庸,不是真进取,归隐太无奈,不是真超脱。真正的进取和超脱,不会只在出处的低水平上折腾。

在中国文人身上,从来有励志和闲情两面。励志,就是经世济用,追求功名,为儒家所推崇。闲情,就是逍遥自在,超脱功名,为道家所提倡。对闲情不可等闲视之,它是中国特色的人性的解放,性灵的表达,在中国文化传统和中国文人生活中所占的分量很重很重。只有励志,没有闲情,中国文人真不知会成为怎样的俗物。

我发现,我所欣赏的古典作家和作品,往往是闲情这一面特别突出的。宋词和元曲讴歌男欢女爱,阮籍、陶渊明、袁宏道、李白、苏轼纵情山水,我从中看到的是对生命本体的热爱和对精神自由的追求,而人生最宝贵的价值岂不就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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