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可见的流行词中,大概只有“潜规则”有“发明者”。有人称吴思先生为“潜规则之父”,他说自己是“潜规则概念之父”。

    吴思在《潜规则:中国历史中的真实游戏》里写道:“在仔细揣摩了一些历史人物和事件之后,我发现支配这个集团行为的东西,经常与他们宣称遵循的那些原则相去甚远。例如仁义道德,忠君爱民,清正廉明等等。真正支配这个集团行为的东西,在更大的程度上是非常现实的利害计算。这种利害计算的结果和趋利避害的抉择,这种结果和抉择的反复出现和长期稳定性,分明构成了一套潜在的规矩,形成了许多本集团内部和各集团之间在打交道的时候长期遵循的潜规则。这是一些未必成文却很有约束力的规矩。我找不到合适的名词,姑且称之为潜规则。”

    “潜规则”这个概念伴随着新世纪而生,让原来铁板一块的中国历史概念,甚至社会学概念、语言学概念都被切成了两半。中国历史上的集权帝国,皇帝和高级大臣都玩“内用黄老,外示儒术”这套戏法。不能说都很坏,但“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在中国历史上似乎“放之四海而皆准”。极端做法是“外儒内法”,这就比较凶恶了,动辄人头落地,不是闹着玩的。“潜规则”一词直截了当、高度概括、行之有效,如庖丁解牛,豁然开朗。“潜规则”一出,各种披着羊皮的狼都现形了。尤其是那些装饰着一把大胡子、扎着一个大尾巴的导演、制片人的纸质外貌立即委顿一地,所谓“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是也。

    “一分为二”概念用到中国历史认识上简直势如破竹,这到底是喜是悲?“潜规则”和“厚黑学”两个词,有效概括了中国社会中的黑暗一面。

很多人不明白语言的威力,觉得还是菜刀、枪杆子、导弹、核武器厉害。但语言可以无中生有,虚拟概念可以造出实物,泡沫可以控制市场。经济改革发展三十年,中国大陆蓬勃生长的无尽楼房、蔓延的高速公路、蜘蛛网般的铁路,都是“白猫黑猫”的戏法变出来的。这个实用主义概念灵活避开了当时针锋相对的斗争,如一阵及时雨,让沉寂的池塘一下子喧嚣起来了。

语言概念这种东西非常奇特,颇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神力。一个词被造出来了,就像一个大口袋、《西游记》里“乾坤袋”那样的容器,可以把可见的几乎任何东西都装进去。“潜规则”的运用,在被“发明”的十几年里,已经遍地开花,甚至还产生了简略的被动用法,例如“被潜”等等。

《西游记》里很多神仙、很多妖怪都有这种见什么装什么的容器,如紫金葫芦瓶、羊脂玉净瓶,威力无穷,饶是齐天大圣孙悟空那样的好汉,应一声就飕然入瓶。好在孙猴儿不是肉身凡胎,不然早就化成肉酱了。也有人认为,唐僧们去西天取经,是如来、观音等老大们早就定下的“潜规则”——很多妖怪甚至就是他们派来的,非要凑够九九八十一难。唐僧是一定会到西天的,八十一难是必须走过场的,偶尔几个没有背景的白骨精之类的被孙悟空这个莽汉打死也是难免的。规矩是不允许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提速的,读者都知道,猪八戒那么慢,但他腾云驾雾也比喷气飞机快得多,动不动就“说话间来到南海”。

潜规则是“帝王时代”的产物,与现代文明不相容,因为它是不透明的,也是破坏公平正义原则的。所以,潜规则的存在,则意味着社会还有很大的上升和进步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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