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拌机像一个巨大的蜗牛呼呼啦啦地旋转着,民工三元认真而自然地扳动着离合器,把黏糊糊的混凝土倒在了伙伴的小车里。

  三元已经彻底地喜欢上了这个巨大的蜗牛一样的搅拌机,尽管搅拌机的声音尖厉刺耳,尽管搅拌机还常常会把星星点点的灰浆喷溅到三元黑红色的脸膛儿和敞开衣扣的肚皮上,三元还是觉得,搅拌机就像自家喂熟的大黄牛一样听话,让它吃料它就吃料,让它旋转它就旋转,让它停下它就停下。

  每天上班的时候,三元总是比伙伴们早到一会儿,看看搅拌机的线路是不是有问题,给轴承和齿轮加些油什么的;每天下班的时候,三元总是晚走一会儿,冲刷一下搅拌机的里里外外,或者是紧一紧螺丝。三元越发觉得,搅拌机就是自家喂养的那头牛,你只要好好侍候它,它就听你的使唤,卖力地干活儿。

  搅拌机的左侧,有一根柳木柱子。说它是柱子,其实是不对的,春天工地开工的时候,大家安装搅拌机,随意插了一根柳木,现在已经是夏天了,柳木的梢头居然抽出了几根枝条,生出了翠绿的嫩芽来,应该算是一棵柳树了吧。柳木上挂着一块黑板,黑板上写着一行醒目的字:工程离竣工还有120天。

  在黑板的最下端,还有一行用粉笔写的小字:离三元结婚还有30天。这行小字,除了三元之外,工地上的其他人可能都不知道,因为他们根本不会在意,也看不清楚。这是三元的秘密,也是三元无法掩饰的幸福。看着这行字,三元常常会无端地发出嘿嘿的笑声,他觉得那个不断变化的数字,像一根根火柴,一次又一次地擦亮了自己的眼睛,映红了自己的脸膛儿,这样的时候,三元的心里也会像涨潮的海水一样,涌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幸福。

  三元的对象名叫柳琴,是过年的时候村里的媒人给介绍的。有时候,三元使劲地想柳琴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其实,这也不是三元的错。三元和柳琴,总共才见了三次面:头一回,是三元和柳琴相亲,第一眼,三元就相中了柳琴,他觉得柳琴好看,越是好看,三元越是不敢多看,好看在哪里,三元也说不上来。第二回,三元去柳琴家送彩礼,带去了一台大彩电和一堆花花绿绿的衣服。记得当时柳琴说,这么多的衣服,啥时候才穿得完啊!三元直搓手,不知道说啥好。第三回,三元来城里打工,柳琴送他去车站,那天是正月十六,天冷得厉害,柳琴的手冻得通红,有几回,三元都想拉住柳琴的手,这样一是给她暖暖手,二就是俩人能牵牵手。三元只是这样想,却没有拉住柳琴的手,现在三元想起来多后悔呀,他真的想不出拉住柳琴的手是什么样的滋味,他想等结婚以后,天天都要拉住柳琴的手……

  工地的对面有一个超市,休息的时候,三元常到里面看看,三元看中了超市里的一条毛巾被,粉红色,带点儿暗花,上面有鸳鸯戏水的图案。三元不止一次地看那条毛巾被,他想柳琴会喜欢这条毛巾被吗,他想柳琴一定会喜欢的,想着想着三元的脸就红了。三元还想,城里的东西就是好,城里的东西也很贵,一条毛巾被二百多块钱,顶两只山羊呢,顶好几袋玉米呢。但是,三元还是拿定了主意,等到回家结婚的那一天,一定要带回这条毛巾被。

  工地上,每天都要用一袋又一袋的水泥,这些水泥,是三元一袋又一袋地从仓库搬到搅拌机前的,用过了水泥,三元就把一条又一条的水泥袋收藏起来,隔上三五天,就有收废品的小贩上门收一次,三元计算着,到了临走的时候,卖水泥袋的钱差不多也能买一条毛巾被了。

  黑板下方的数字在三元的期盼中一天比一天变小了,三元结婚的日子也来临了。

  那天,三元怀揣着水泥袋换来的二百块钱,一阵风催着一阵雨似的朝对面的超市赶去,就要推开超市的玻璃门时,三元禁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三元看见,搅拌机还像蜗牛一样旋转着,伙伴们还像过年一样装着石子推着沙子;三元听见,搅拌机还呼呼啦啦地响着,伙伴们还嘿嘿呀呀地喊着号子……

  从超市走出来的时候,三元左手拎着一只烧鸡两只板鸭三条炸鱼,右手拎着四瓶高粱酒。其实,三元是在看到超市门前那个巨大的酒瓶才改变主意的,三元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涨红了脸,他在想,这个时候为什么不请兄弟们喝杯酒呢?

  那天晚上,高粱酒的香味在整个工地上荡漾着,伙伴们呼天喊地的猜枚声也响彻了整个工地,大家都说喜酒不醉人,实际上大家都喝醉了。喝醉了的伙伴们话就稠了,有人问三元你媳妇儿好看不好看,三元说好看,有人说三元你媳妇儿好看带过来让大伙儿也看看呀,三元说这回俺请了半个月的假,结婚后就把媳妇儿带到工地上来,让大家好好看两天……

  第二天,三元在伙伴们的簇拥下乘上了火车。三元还不知道,自己的行李包里,多了一条粉红色暗花的毛巾被;三元更不知道,工地上黑板下面的那行小字,此刻已经变成了醒目的大字:离三元回工地还有1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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