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怪龙斯梅尔克
夜已经很深了,银发老翁凯阔巴特在他的座椅中睡着了。于是,他错过了在他一百零七年生命中可以算得上最伟大、最美好的经历。阿玛尔干特城的许多其他人,包括当地人和来访的客人,也同样错过了这一经历。他们由于庆祝活动而累得精疲力竭,去睡觉了。只有少数人还醒着,这些少数人听到了比他们曾经听到过的和将会听到的所有的声音都美妙的声音。
白色祥龙福虎唱歌了。
他环绕着银城和眼泪湖,在那高高的夜空中飞翔,用他那铜钟般的声音唱了起来。这是一首没有歌词的歌,一首纯粹是表达幸福的伟大而又素朴的曲调。听到这一曲调的人会心花怒放。
巴斯蒂安和阿特雷耀的心情也是如此。他们俩并排坐在凯阔巴特宫殿的大阳台上。他们俩都是第一次听到祥龙歌唱。他们俩——谁也没有注意到——手拉手倾听着,完全沉浸在无言的幸福之中。他们俩都知道,另外一个人有着与自己完全相同的感觉,那是一种相见恨晚的幸福感。他们都不愿用交谈来冲淡这种幸福。
伟大的时辰过去了,福虎的歌声慢慢地轻了下来,最后消失了。
当一切沉寂下来之后,凯阔巴特醒了过来。他站起身来,抱歉地说:
“像我这样的银发老翁有时候需要睡眼。你们年轻人则不同。不要生我的气,我现在必须去睡觉了。”
他们向他道了晚安,凯阔巴特走了。
两位朋友又是长时间默默无语地坐着,仰望着夜空。福虎仍然以缓慢、平静的波浪形动作在空中环游。时而,他像一条白色的云带在圆圆的月亮前飘过。
“福虎怎么不睡觉?”巴斯蒂安终于问道。
“他已经睡着了。”阿特雷耀轻声地说。
“一边飞一边睡?”
“是的,他不喜欢呆在房子里,即使房子大得像凯阔巴特的宫殿也不喜欢。他觉得被困住了,行动受到了约束。为了不把东西碰倒、撞翻,他行动起来要尽可能地小心。他的身躯实在太大了,所以它一般都睡在空中。”
“你说,他是否也会让我在它的背上骑一次?”
“肯定会的,”阿特雷耀说,“当然,这并不是很容易的。你先得习惯于此。”
“我已经骑过格拉奥格拉曼了。”巴斯蒂安提醒说。
阿特雷耀点了点头并以充满了钦佩的目光望着他。
“你在勇气比赛中对英雄海因雷克提到过这事。你是如何征服彩色死亡的?”
“我有奥琳。”巴斯蒂安说。
“噢?”阿特雷耀感到奇怪。他看上去非常吃惊,不过他没有再往下说。
巴斯蒂安从他的衬衣里取出童女皇的标记给阿特雷耀看。阿特雷耀看了奥琳一会儿,然后喃喃地说:“也就是说,你现在带着光泽。”
巴斯蒂安觉得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心不在焉,所以急切地说:
“你是不是想再带一次奥琳?”
说着,他准备把链条解下来。
“不!”
阿特雷耀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点严厉。巴斯蒂安不知所措地停住了手。阿特雷耀抱歉地笑了笑,又以柔和的声调重复道:
“不,巴斯蒂安,我已经带过很长时间了。”
“那么好吧。”巴斯蒂安说。然后,他把符号翻过来。
“瞧!你看到过刻在这儿的字吗?”
“当然看到过,”阿特雷耀答道,“不过我不知道那上面写着什么。”
“为什么?”
“我们绿皮人能看懂足迹,可是看不懂字母。”
这一回轮到巴斯蒂安“噢”了一下。
“这些字是什么意思?”阿特雷耀想知道。
“随心所欲。”巴斯蒂安念道。
阿特雷耀目不转睛地盯着标记。
“它说的是这个意思?”他喃喃地说道。他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巴斯蒂安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于是,巴斯蒂安问道:
“如果你当初知道它的意思的话,那么你的行动是否会有所改变?”
“不会。”阿特雷耀说,“我做了我想做的事情。”
“是这样的。”巴斯蒂安点了点头说。
他们俩又沉默了一会儿。
“阿特雷耀,我还得问你一件事,”巴斯蒂安终于又继续开始说话,“你刚才说,当你在魔镜门中看到我的时候我曾经是另外一副模样。”
“是的,完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
“你很胖,脸色苍白,穿着完全不同的衣服。”
“胖而苍白?”巴斯蒂安问道,他不相信地笑了。“你可以肯定那是我吗?”
“难道那不是你吗?”
巴斯蒂安想了想。
“你着到过我,这我知道。不过,我一直是像现在这样的。”
“真是这样的吗?”
“不然的话我总能回忆起来的吧?”巴斯蒂安大声说道。
“是的,”阿特雷耀说着,一边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你应该回忆得起来。”
“也许这是一面哈哈镜。”
阿特雷耀摇了摇头。
“我不相信。”
“那么你怎么来解释你当初看到的我曾经是另一副模样的呢?”
“我不知道,”阿特雷耀承认道,“我只知道,我没有搞错。”
之后,他们又沉默了良久,最后他们去睡觉了。
当巴斯蒂安躺在床上时——床头、床尾自然是用最精湛的银织物做成的——脑子里一直想着他与阿特雷耀刚才的谈话。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从阿特雷耀得知他带着光泽以后,他击败英雄海因雷克的胜利以及在格拉奥格拉曼处的逗留给阿特雷耀所留下的印象并没有刚开始那么深刻。阿特雷耀也许会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一切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巴斯蒂安希望赢得阿特雷耀的无限崇敬。
他想了好久。这必须是幻想国中没有人能做得到的,即使是带上了符号也做不到的。这必须是只有他巴斯蒂安才能办到的。
他终于想出来了:编故事。
他一再听说,在幻想国中没有人能创新。甚至连寂静的声音乌玉拉拉也曾经这么说过。然而,这正好是他特别擅长的。
阿特雷耀得看到,他,巴斯蒂安,是一个伟大的诗人。
他希望有机会尽快地向他的朋友证明这一点。也许就在明天。比如说,在阿玛尔干特举行一次诗人庆祝活动,在这样的活动中,巴斯蒂安一定能用他的想象力把所有的人都比下去的。
假如他所讲述的一切都会变成现实的话,那就更好了。格拉奥格拉曼不是说过,幻想国是一个故事的王国,所以即使只是在一个故事中提到过的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也会重新再现。
得让阿特雷耀惊得目瞪口呆。
巴斯蒂安想象着阿特雷耀惊愕的表情,一会儿便睡着了。
翌日清晨,在宫殿一个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摆出了一桌极其丰盛的早餐。他们在餐桌旁就坐,这时候银发老翁凯阔巴特说:
“我们决定,今天要为我们的客人,幻想国的救星,和他的那位把他带到我们这儿来的朋友,举行一个非常特殊的庆祝活动。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也许你并不知道,从很古老的时候起我们阿玛尔干特人就是幻想国中的歌手和说书人。我们的孩子很早就被教会了这门艺术。等他们长大之后,他们必须到各国去周游数年,用他们的这一职业来造福众人。所以,我们每到一处都受到尊敬和友好的接待。但是,我们有一个苦恼:实话说,我们所储存的诗歌和故事并不太多。很少的故事要被我们许多人来分。据说——我不知道这一传说是否正确——你在你那个世界里是以会编故事而著名的。是这样吗?”
“是的,”巴斯蒂安说,“我甚至还因此而遭到了别人的嘲笑。”
银发老翁凯阔巴特惊奇地扬起了他的眉毛。
“因为你会讲述谁也没有听说过的故事而遭到嘲笑?这怎么可能呢?在我们中是没有人会这么做的。如果你愿意送给我们一些新的故事,我和我的城民将对你感激不尽。你是否愿意用你的天才来帮助我?”
“很愿意!”巴斯蒂安答道。
用完早餐,他们顺着凯阔巴特宫殿中的台阶走了出去。福虎已经在那儿等候他们了。
这时候,在广场上聚集了一大群人,不过,这一次在他们中间只有为数很少的人是到这个城市来参加比赛的宾客。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阿玛尔干特人,男女老少,所有的人都是蓝眼睛,长得很匀称,所有的人都穿戴着银色的民族服饰。绝大多数人手里拿着竖琴、古七弦琴、吉他、琉特琴等银光闪闪的弦乐器。他们要用这些乐器来为他们表演伴奏。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希望能在巴斯蒂安和阿特雷耀的面前来表演他们自己的艺术。又摆上了坐椅。巴斯蒂安坐在银发老翁凯阔巴特和阿特雷耀的中间。福虎位于他们的后面。
这时候,凯阔巴特击了一下巴掌,对着正在逐渐安静下来的人群说:
“伟大的诗人愿意满足我们的要求。他将要送给我们新的故事。朋友们,拿出我们的拿手好戏,使他进入一种好的心境。”
广场上所有的阿玛尔干特人都默默地、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第一个人上场咏唱了起来。之后,不断地有人上场演唱。所有人的声音都很漂亮,很洪亮。所有人的表演都很出色。
他们所咏唱的故事、诗歌和歌曲,有的扣人心弦,有的欢快,有的忧愁,如果要在这儿把它们都叙述一遍的话,太花时间了。留待以后再来讲述。总共大约只有一百来个不同的故事。之后便是重复。新上场的阿玛尔干特人只能重复前面的人所咏唱过的东西。
尽管如此巴斯蒂安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等待着轮到他上场的那一时刻。他昨天晚上的愿望一丝不差地实现了。他急不可待地期望着其他的愿望也能够实现。他在一边打量着阿特雷耀。阿特雷耀不动声色地坐在那儿听着,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
银发老翁凯阔巴特终于让他的城民们停止了表演,他吹着气转向巴斯蒂安说:
“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一如我已经对你说的,可惜我们只有很少的存货。我们没有更多的故事,这并下是我们的过错,你已经看见了,我们正在尽力而为。现在,你能不能送给我们一个你的故事呢?”
“我将把我想出来的所有故事都送给你们,”巴斯蒂安慷慨地说,“因为我可以再想出好多新的故事来。我已经把许多故事讲给了一个名叫克里斯·塔的小女孩听,但是绝大多数的故事我只讲给我自己听过。这就是说,还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些故事。如果要把每一个故事都讲一遍的话,那要花几个星期、几个月的时间,我们不会在你们这儿呆这么久。所以我想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在这个故事中包含了其他所有的故事。这个故事很短,它叫‘阿玛尔干特图书馆的故事’。”他考虑了一会儿,以很随便的语气开始讲道:
“在许多许多年之前,在阿玛尔干特有一个名叫夸娜的银发老娘,当时是她统治着这个城市。在那古老的岁月里,还没有眼泪湖穆尔湖,阿玛尔干特也不是用可以抵御湖水的特殊的银子做成的。那时,它还是一个普通的城市。那儿的房子是石头的或者是木头的。这个城市位于一个山谷中,四周都是种满了树的山丘。
“夸那有个儿子叫奎因。奎因是一个杰出的猎手。有一天,奎因在树林子里发现了一只独角兽,独角兽的角尖上顶着一颗亮闪闪的石头。奎因打死了那只独角兽,把石头带回了家。这样,他便给整个阿玛尔干特城带来了巨大的灾难,城里的居民们所生的孩子越来越少。假如找不到拯救的办法,他们就会绝种。可是并没有办法让独角兽复活,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银发老妪派了一个使者到南方神托所去。那时候南方神托所还在。使者的任务是向乌玉拉拉讨教该怎么办。可是,南方神托所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使者出发时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年迈的老人了。这时候,银发老妪早已过世,她的儿子接替了她的位子。当然他的年纪也已经很老了,其他的阿玛尔干特人也都进入了老年,只剩下唯一的两个孩子,一对童男童女。男孩叫阿奎尔,女孩叫穆夸。
“使者宣布了寂静的声音乌玉拉拉给他的启示:只有当阿玛尔干特变成幻想国最漂亮的城市时,它才能继续存在下去。只有以这种方式才能弥补由奎因所犯下的罪孽。阿玛尔干特人只有在幻想国中最丑陋的阿沙泪人的帮助下才能做到这一点。阿沙泪人也被称为‘永远流泪的人’,因为他们为自己的丑陋感到伤心,因而不断地流泪。他们正是以自己泉涌般的眼泪来洗涤埋在大地深处的那种特殊的银子,并懂得如何把它们做成美妙的银织物。
“于是,所有的阿玛尔干特人都去寻找阿沙泪人,可是没有人能找到他们,因为他们生活在大地的深处。最后只剩下了阿奎尔和穆夸。其他的人都死了。这时他们已经长大成人,他们俩齐心协力找到了阿沙泪人,并说服他们把阿玛尔干特变成幻想国最漂亮的城市。
“就这样,阿沙泪人先造了一艘银的小船.用银织物在船上造了一个小小的宫殿。他们把小船放在空无一人的阿玛尔干特城的集市广场上,然后,把他们在地底下的眼泪变成喷泉,从植满了树的山谷中喷射而出,山谷中盛满了苦涩的泪水,变成了穆尔湖,湖面上漂浮着第一个用银子造成的宫殿。阿奎尔和穆夸就住在这个宫殿里。
“不过,阿沙泪人向这一对年轻人提出了一个条件,这个条件是: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必须致力于歌唱和说书。只要他们能这样做,阿沙泪人就愿意帮助他们;因为这样一来阿沙泪人等于也参与了这一活动,并以此把他们的丑陋变成了美丽的东西。
“于是,阿奎尔和穆夸建造了一个图书馆——这便是阿玛尔干特最著名的图书馆——他们在这个图书馆里收集了我所有的故事。他们先是收集了你们现在所听到的这个故事,后来又不断地收集了我所讲过的所有的故事。最后他们收集了那么多故事,多得无论是他们俩还是如今住在银城中的他们的后裔都讲不完。 “幻想国最漂亮的城市阿玛尔干特之所以现在还存在着,是因为阿沙泪人和阿玛尔干特人都互相遵守着他们的诺言——尽管他们都已经不知道这一段历史。只有眼泪湖穆尔湖的名字还令人记起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这段故事。”
巴斯蒂安讲完这段故事之后,银发老翁从他的坐椅中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的脸上绽开了喜悦的笑容。
“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他说,“你所送绍我们的不仅仅是这—个故事,也不仅仅是你所有的故事。你送给我们的是我们自己的身世。现在我们知道了,穆尔湖是从哪儿来的,漂浮在湖面上的我们的银船和银的宫殿是从哪儿来的。
“现在,我们也知道了,为什么我们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由歌手和说书人组成的民族。最主要的是,我们现在知道了我们城市中那个大的圆形建筑中所收藏的东西是什么。我们中还没有任何人走进过那个建筑,因为它从来就是锁着的。迄今为止我们还不知道在那儿放着我们最大的宝藏,那儿就是阿玛尔干特的图书馆。”
巴斯蒂安自己也惊呆了,他刚才所讲述的一切都已经变成了事实。(或者,这一切本来就是如此?格拉奥格拉曼也许会说:两者兼而有之!)不管怎么说,他想用自己的眼睛来证实这一点。
“这栋房子在哪儿?”
“我会指给你看的。”凯阔巴特说。他又转向众人大声地说:“大伙儿都跟上!我们今天也许还会遇到更多的奇迹。”
这是一列长长的队伍,走在头里的是银发老翁,阿特雷耀与巴斯蒂安走在他的旁边。这一队人马走过了连接银船的小桥,最后在一个很大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这个建筑物坐落在一艘圆形的船上,其本身的形状像一只巨大的银罐子。它的外墙光滑,没有任何装饰,也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唯一的大门,但是是锁住的。
在光滑的银门扇中央有一个环,环中有一块石头。这块石头看上去像玻璃一样晶莹透亮,石头上刻着下面这段文宇:
“自从我被从独角兽的角上取下,便失去了光泽。
我锁住了这扇门,直到有人能叫出我的名字,
使我重新焕发光彩。
我将为他照亮一百年,
我将把他引向约尔的明鲁德
阴暗的深处。
然而,倘若他第二次从尾到头
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念一遍的话,
我原本可以照亮百年的光泽
便会在瞬息间绽放。”
凯阔巴特说,“我们中没有人能解出这段文字的意思。没有人知道约尔的明鲁德指的是什么。尽管我们大家一而再、再而三地尝试,但是,迄今为止还没有人能叫出这块石头的名字。我们大家只会使用幻想国中已经有的名字。因为这些都是其他东西的名字,所以人们无法使这块石头发光变亮,也无法打开这扇门。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你是否知道这块石头的名字?”
在场的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阿玛尔干特人以及到阿玛尔干特城来作客的人都屏住呼吸,充满了期望。
“阿尔察希尔!”巴斯蒂安大声喊道。
就在这一瞬间石头开始闪光发亮,从环中跳出来落到了巴斯蒂安的手中。门开了。
千百人异口同声地发出了“啊!”的惊呼。
巴斯蒂安手中拿着闪光发亮的石头进了门,阿特雷耀和凯阔巴特紧跟着也进了门。等他们进去后,众人一涌而入。
圆形的大屋子内黑乎乎的。巴斯蒂安举起了那块石头,尽管石头发出的光比蜡烛亮,但还是不能把整个屋子全照亮。只见周围的墙壁上除了书还是书,一共有好几层楼那么高。
有人取来了灯光,不一会儿,整个屋子被照得一片通亮。现在可以看到,周围的书墙被分成了好几个不同的部分,每个部分都插了指示牌。那上面写着:“快乐的故事”,“惊险的故事”,“严肃的故事”或“短小的故事”等等。在圆形大厅中央的地上刻着很大的、引人注目的文字:
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全集图书馆
阿特雷耀站在那儿,瞪大眼睛环顾四周,他的内心充满了惊奇和钦佩,这些感情情不自禁地流露在他的脸上。这使巴斯蒂安感到非常高兴。
阿特雷耀用手指着四面的书墙问:“这一切都是你想出来的故事吗?”
“是的。”巴斯蒂安答道,并把阿尔察希尔放进了回袋。
阿特雷耀瞠目结舌地望着他。
“这使我简直无法相信。”阿特雷耀承认道。
阿玛尔干特人自然是早就带着火一样的热情冲向那些书,开始翻阅了起来;他们朗诵着,有些人干脆坐在地上,开始背诵书中的某些段落。
有关这一伟大事件的消息自然是像野火似地在整个银城,在当地人和宾客中迅速地蔓延开来。
巴斯蒂安和阿特雷耀刚从图书馆出来走到室外,就遇到了海克里昂、海斯巴尔德和海多恩三位先生。
“巴斯蒂安先生,”红头发的梅斯巴尔德说——显然他不仅是这三个人中最善于舞剑的,同时也是最擅长说话的一个,“我们听说您显示出了无与伦比的能力。所以我们前来请求您,收我们做您的侍从并允许我们陪您远征。我们三人中的每一个都想有一个自己的故事。尽管您肯定并不需要我们的保护,但是如果有三个像我们这么勤奋而又能干的骑士作您的随从的话,肯定会对您有益的。您愿意收下我们吗?”
“我愿意。”巴斯蒂安答道,“每一个人都会为拥有这样的随从而感到骄傲的。”
于是,这三位先生都一定要当场对着巴斯蒂安的宝剑立下效忠的誓言。巴斯蒂安阻止了他们。
他向他们解释道:“希坎达是一把魔剑。任何一个没有吃过、饮过彩色死亡的火并在它的火中沐浴过的人碰到它都会有生命危险。”
于是,他们便只能满足于用友谊地击掌来代替宣誓。
“英雄海因雷克怎么样了?”巴斯蒂安打听道。
“他完全垮了,”海克里昂说。
“是因为他心上的姑娘,”海多恩补充道。
“您是否去看看他。”海斯巴尔德最后说。
于是,他们一行——现在一共是五个人——一起去他们刚来时落脚的那个旅店。巴斯蒂安的老骡子伊哈就寄放在那儿的牲口棚里。
当他们走进旅店时,里面只坐着一个人,这个人把头放在桌子上,两只手插在金色的头发中。这人便是英雄海因雷克。
显然,他在行李中多带了一套备用的衣服。他现在的装束比前一天与巴斯蒂安比武时被撕成碎片的那一套要朴素一些。
当巴斯蒂安向他问好时,他吓得跳了起来,他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两位少年。他的眼睛有点发红。
巴斯蒂安问,他们是否可以坐在他的旁边。他耸了耸肩膀,点了点头,又垂头丧气地坐到了他的位子上。在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张纸条,看上去好像是多次被揉成团,又多次被展开的。
“我想知道您的情况,”巴斯蒂安说,“我很抱歉,如果是我伤害了您的话。”
英雄海因雷克摇了摇头。
“我完了。”他声音嘶哑地说,“这儿,您自己看吧!”
他把那张纸条移到巴斯蒂安的面前。
“我只想嫁给最伟大的人,”纸条上写着,“可惜您不是,再见!”
“是奥格拉玛尔公主写的吗?”巴斯蒂安问。
英雄海因雷克点了点头。
“我们比武之后,她马上就让人把她连同她的小马一起送到了岸上。谁知道她现在在哪儿。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在这个世界上还能干什么?”
“您不能去追她吗?”
“追她有什么用?”
“也许可以使她回心转意。”
英雄海因雷克发出一声苦笑。
“您太不了解奥格拉玛尔公主了。我苦练了十多年,才掌握了所有这些本领。我清心寡欲,放弃了一切不利于我身体的嗜好。我以铁一般的意志向最杰出的击剑师学习剑术,向最厉害的摔跤手学习摔跤,直到我能战胜他们为止。我比马跑得快,我比鹿跳得高。在所有的方面我都是最最杰出的,甚至还能做得更好——到昨天为止还是这样的。以前,她从未正眼瞧过我,可慢慢地,她对我,对我的能力开始感兴趣。我已经有希望被她看中——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没有了希望我怎么能活得了去?”
“或许,”巴斯蒂安说,“您不应该过于看重奥格拉玛尔公主。肯定还有其他同样能够使您动心的姑娘。”
“不,”英雄海因雷克说,“我喜欢奥格拉玛尔公主,就是因为她只肯嫁给最伟大的人。”
“是这样。”巴斯蒂安束手无策地说,“当然,这就难了。那怎么办呢?也许您可以换一种形式来试试,比如以诗人或歌手的身份?”
“我现在的身份是英雄,”海因雷克有点儿被激怒地说,“我不会,也不愿意去从事其他的职业。我就是我。”
“是的,”巴斯蒂安说,“我也认为应该这样。”
所有的人都默然无语。那三位先生对海因雷克投以同情的目光,他们能够理解他现在的心情。最后,海斯巴尔德清了清嗓子,转身对巴斯蒂安轻声说:“对于您,巴斯蒂安先生来说,要帮助他并非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巴斯蒂安望着阿特雷耀,可是阿特雷耀的脸色又变得难以看透。
“对于一个像海因雷克这样的英雄来说,”海多恩补充道,“如果周围没有怪物的话,他的处境确实是很难的。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巴斯蒂安仍然没有听懂。
“怪物之所以有存在的必要,”海克里昂抚摩着他又浓又黑的小胡子说,“是为了使英雄能显示出英雄的本色,”他一边说,一边朝巴斯蒂安眨了眨眼睛。
现在,巴斯蒂安终于听懂了。
“听着,英雄海因雷克,”他说,“我刚才建议您去讨别的姑娘的欢心,只是想考验一下您的坚贞。事实上,奥格拉玛尔公立现在正需要您的帮助,除了您谁也救不了她。”
英雄海因雷克仔细倾听着。
“巴斯蒂安先生,您说的话可当真?”
“完全当真,您马上就会相信的。几分钟之前,奥格拉玛尔公正遭到了袭击并被绑架了。”
“被谁绑架了?”
“被幻想国中一个最最可怕的怪物绑架了。这是一条叫斯梅尔克的龙。公主正骑马穿越林间空地。怪物看见了她,从空中向她袭来,把她从马背上抓起来,飞走了。”
海因雷克跳了起来。他的眼睛开始发亮,两颊绯红;他高兴地拍起了手,但是很快,他眼中的光就熄灭了。
“遗憾的是这不可能,”他悲伤地说,“四周不可能再有什么龙了。”
“您忘了,英雄海因雷克,”巴斯蒂安说,“我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来的——比您曾经到过的地方要远得多。”
“确实是这样。”阿特雷耀证实道,这是他第一次插话。
“她真的被那个怪物绑架了吗?”英雄海因雷克大声地问,随后他把两只手压在心口上,叹息道:“噢,我的心上人奥格拉玛尔,你现在一定在受苦。别怕,你的骑士来了,他已经上了路。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上哪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离这儿很远的地方,”巴斯蒂安开始讲道,“有一个叫莫尔古尔的国家,又叫冷焰国,因为那儿的火焰比冰还要冷。至于您怎样才能找到这个国家,这我无法告诉您。您必须自己去找。在这个国家的中部有一个石化了的树林叫沃德加贝。
“在这个石化了的森林中有一个用铅制成的城堡叫拉加尔,城堡的周围有三条沟围着,第一条沟里流动着绿色的毒液,第二条沟里是烟雾腾腾的硝酸钾,第三条沟中聚集着与您的脚一样大的蝎子。沟上既没有大桥也没有小桥可以通过,因为统治着这个铅制城堡的主人就是那个长着翅膀的、名叫斯梅尔克的怪物。它翅膀上的皮肤又粘又滑,两个翅膀张开的话有三十二米宽。它不飞的时候像一只巨大的直立着的袋鼠。它的身子像一只有疥癣的老鼠,它的尾巴细得像蝎子;谁只要轻轻地触到它的毒刺,他就会丧命。它的后腿细得像蝗虫,它的前腿看上去卷曲着,小得像小孩子的手;但是绝不可被此假象所迷惑,正是这两只小手力大无穷。它的长头颈与蜗牛的触角一样可以伸缩;脖子上长着三个头,一个大头犹如鳄鱼的脑袋,它可以从这张嘴巴里吐出冰冷的火焰来。在鳄鱼眼睛的地方长着两只瘤,实际上又是两个头。右边的这个头像一个老头的脸.它用这个头来看和听;用来说话的则是左边的那个头.这个头看上去就像一张皱缩干瘪的老太婆的脸。”
这一番描述使英雄海因雷克的脸变得有点儿苍白。
“它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斯梅尔克,”巴斯蒂安重复道,“它的这一恶行已经持续了一千年,因为它的年龄就是一千岁。它总是不断地抢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去给它干家务,直至其寿终正寝。等她死后它再去抢一个。”
“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斯梅尔克可以飞得令人难以想象地快,令人难以想像的远。迄今为止,它总是到幻想国的其他国家中去抢劫。再说,这样的事情每五十年才会出现一次。”
“至今还没有人救出过它的囚犯?”
“没有,只有史无前例的英雄才能做到。”
听到这话英雄海因雷克的双颊才又开始红润起来。
“斯梅尔克有没有致命的弱点?”他很内行地问。
“啊!”巴斯蒂安答道,“我几乎把最重要的东西给忘记了。在拉加尔城堡的地窖里有一把铅的斧头,如果我告诉您,这是唯一能杀死它的武器的话,您肯定能想象得出,怪龙是如何像看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地看守着这把斧头。您必须用这把斧头把它的两个小头砍下来。”
“这一切您是从哪儿知道的?”英雄海因雷克问。
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由巴斯蒂安来回答,因为此时此刻在大街上响起了惊叫声:
“一条龙!……一个怪物!……看啊,就在天上!……太可怕了!它朝这个城市飞来了!……能跑的快跑啊!……不,不,它已经抓了一个人啦!”
英雄海因雷克冲到外面的大街上,所有的人都跟他跑了出来,跑在最后的是阿特雷耀和巴斯蒂安。
天空中有一只像巨大的蝙蝠似的动物在扑翼飞翔,当它飞近时,有那么一瞬间好像有一个冰冷的阴影笼罩着整个银城。这是斯梅尔克,它的样子一如巴斯蒂安刚才所想象的那样。它用两只卷曲的、危险的小手紧紧地抓着一个年轻的姑娘。这个姑娘拼命地挣扎着,叫喊着。
“海因雷克!”可以听到远去的声音叫喊道,“救命啊,海因雷克!快来救我,我的英雄!”然后便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海因雷克已经从马厩中牵出了他那黑色的牡马,站在了一只向陆地驶去的银摆渡船上。
“快一点!”可以听到他向摆渡的船夫喊道,“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可是要快,快!”
巴斯蒂安目送着他,轻声地说:
“我只是希望,我没有太难为了他。”
阿特雷耀从一旁望着巴斯蒂安,然后他说:
“我们最好也马上动身!”
“上哪儿?”
“是我把你带到幻想国里来的,”阿特雷耀说,“我想我也应该帮助你找到回去的路。你肯定想要在什么时候再回到你那个世界上去的,不是吗?”
“噢,”巴斯蒂安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想过这件事。但是,你说得对,阿特雷耀,是的,当然得回去,你说得很对。”
“你挽救了幻想国,”阿特雷耀继续说,“我觉得,你为此而得到了许多东西。我可以想象,你现在就想回去使你那个世界变得健康起来。或者还有什么使你要留下?”
巴斯蒂安已经忘了自己并非一直这么强壮、英俊、勇敢和有权势的。他答道:“不,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要使我留下的。”
阿特雷耀又一次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朋友,然后补充道:
“也许这会是一条很长、很艰难的路,谁知道呢?”
“是啊,谁知道呢?”巴斯蒂安附和着说,“如果你愿意的话,那么让我们马上就上路。”
然后在那三位先生中间爆发了一场短暂的、友好的争执。关于由谁把自己的马让给巴斯蒂安使用的问题,他们无法达成一致。巴斯蒂安使事情简单化了,他请他们把老骡子伊哈送给他使用。他们认为这样一个坐骑有失巴斯蒂安的身份,但是,因为巴斯蒂安坚持他的意见,所以他们最后让步了。
当三位先生为启程做各种准备工作时,巴斯蒂安和阿特雷耀回到凯阔巴特的宫殿去向银发老翁告别,并感谢他的殷勤好客。祥龙福虎在宫殿前等候阿特雷耀。当祥龙听说不久将要动身上路时,他感到非常高兴。城币对他来说并不适宜,即使是像阿玛尔干特这么漂亮的城市也同样不适宜于他。
银发老翁凯阔巴特正聚精会神地在读一本书,这本书是他从巴斯蒂安·巴尔塔扎·巴克斯图书馆中带回来的。
“我真想留你在我这儿多作一段时间的客,”他有点儿心不在焉地说,“这么伟大的诗人并不是每天都能请到的。不过,值得欣慰的是,我们有了他的作品。”
巴斯蒂安与阿特雷耀向他告别后走了出来。
当阿特雷耀骑在福虎背上时,他问巴斯蒂安:
“你不是也想骑福虎吗?”
“以后再骑,”巴斯蒂安说,“现在伊哈正在等我,我已经答应了它。”
“那么我们在陆地上等你们。”阿特雷耀大声说道。祥龙福虎飞上天空,不一会儿便飞出了巴斯蒂安的视野。
当巴斯蒂安回到旅店的,三位先生已经把一切准备就绪,牵着马和骡子在一个摆渡船上等候着。他们把伊哈身上驮东西用的鞍子拿走了,换了一个装饰得很漂亮的鞍子。至于其中的原因,螺子一直到巴斯蒂安走近它时才知道。他在它耳朵里轻轻地说道:
“现在你是我的了,伊哈。”
当小船离岸启程慢慢离开银城时,在眼泪湖穆尔湖苦涩的水面上,长久地回荡着老骡子欢乐的叫声。
顺便提一下,英雄海因雷克确实到了冷焰国莫尔古尔。他也进入了那个叫做沃德加贝的石化了的树林,并跃过了围绕着拉加尔城堡的那三条沟。他找到了那把铅斧头,战胜了怪龙斯梅尔克。然后他把奥格拉玛尔送回她父亲那儿。尽管她现在很愿意嫁给他,但此时他却不愿意要她了。这是另外一个故事,以后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