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大部分的猫我都喜欢,但是所有在地面上生存的各种猫儿当中,我最喜欢年纪老的大母猫。这种猫会让人想起很久沒有使用的大澡堂,在静悄悄伸展的午后,躺在照满阳光的走廊后午睡,我喜欢滚到它身边躺着。然后闭上眼睛,将脑中所有的想法驱离,感觉就好像自己已经成为猫儿的一部份般,闻着猫身上毛的气味。

    猫的毛吸满了太阳光的温暖,告诉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部份,让我明白了由这些生命中的片片段段,又组成了这个世界的一个部份。在这个空间中存在的事物,在其他空间中也一定存在。我是如此的感觉着。大概要在很久很久以后,其他的场合里(一个让人意想不到地方),才会明白吧!“什么嘛!原來这里啊!”如此这般。

    我最喜欢伸手触摸那蓬松柔软的毛,在猫儿胖胖的后颈子和圆圆冷冷的耳畔,用同样的节奏抚摸着,我最喜欢听猫儿从喉咙里呜噜呜噜发出的声音。那个呜噜呜噜声就好像由远而近的乐队般,声音越来越大。一点一点渐渐增强。

    把耳朵附在猫的身躯上,就会听到夏日终了的海鸣声般,轰隆隆的声响。在猫儿柔软的体內,和呼吸同步上升、下沉。上升、下沉。就像刚诞生的地球一样。

    孩提时代的我在体型上(或者想法上)和年老的猫儿沒有差別。或者可以说是一模一样吧!我們粘在一块、水乳交融,一起静静地翻身滚动。谁也沒有开口,感觉就像世界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一样。

    在那样的午后,有一个异于我们世界的时间,悄悄地穿过了猫儿的身体。我以孩童细小的手指,在猫毛中感觉到了那时间的流动。猫的时间,就像藏有重大秘密的银鱼,或者像时刻表上沒有记载的幽灵车似地,在猫儿身体深处,以猫形状的温暖暗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逝。

    我配合着猫的呼吸,慢慢地吸气,又慢慢地吐气。以一种周围的人都不会发现的方式,静静地呼吸着。是不是碰巧感觉到了猫儿的时间,我并不清楚。我很喜欢这个样子,猫在,我在,但我也是不在的。

    猫儿伸出两只前脚,并在一块,上头摆上大三角形的下巴,温柔地闭上眼睛。长白的胡子,有时像想起什么似地微微顫抖着。庭院的角落里,白色的波斯菊成群绽放,当时的季节是秋天了。

    不知从远方何处,传来小小声的音乐。遥远的钢琴声。

    天空中延伸的云。像是有人在呼唤谁的声音。

    波斯菊和那小小声的音乐,还有几个世界传来的回响与猫貓的時间相伴着。我和猫,在隐藏起来沒有人知道的猫时间中,被结合成一体。我喜欢这种猫。年老的、大母猫。

    我和这猫儿一起过日子,大概是在刚上小学六、七岁的时候开始。它的名字叫“缎通”。“缎通”是指中国的上等绸缎。

    大概是因为它的毛綿密松软、花色交杂十分美丽,所以父亲才会想给它取这么一个怪名字。

    我在此之前,都还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词语存在。

    “缎通”是一只成熟而且聪明的猫。

    就算在桌上摆上了鱼,就算它的肚子饿得发荒,除非是装在他专用的盘子里,否则它绝对不会下手。这样的猫——就算说人也可以——实在是很少见。

    这猫的年纪大了,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到我们家来。来到家里之后,猫儿曾经两次步行一个小时以上回到以前的饲主(留胡子的医生)家。

    一到早上,发现猫不见了。它是怎么记住这大大小小的道路,沒有人明白。因为它是被装在箱子里,放在脚踏车的货物架上载过来。但是这只猫沒有迷路,又回到了以前饲主的家中。穿过铁路平交道、越过一条河川。所以,正如我刚才说的,它是只头脑聪明的猫。

    但是,在第二次它又被放在脚踏车的货物架上,带回我家时,猫儿终于领悟到了这里是自己新的居所。从此以后,也就不再到別的地方去了。在我家安身,叫着“缎通”这个不像猫名的奇怪名字,变成了我的朋友。

    也许是因为我沒有其他兄弟吧,我从学校回來就一直和它玩耍。我从猫的身上学到了许多事,关于如何平等对待生命的重要事情。例如——幸福就是温暖而柔软的东西,这无论走到哪里都说得通,这一类的事情。

    那只猫软绵绵的,有着美丽的毛皮。

    吸满了过去(现在也是一样继续浮在空中)的太阳温暖柔香,闪耀着绚丽的光芒。

    我的指尖在花色繁复的地图中前进,回溯在刚形成的记忆之河中,橫躺在一眼望不尽的宽广生命原野中。

    就是这样,到了今天,我对所有在世界上存在的各种猫儿当中,要说的话,我最喜欢的是年纪老的大母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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