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一名15岁的女孩发布微博,亲述惊心现场:

凌晨两点三十分左右,我在家里看韩剧。

突然传来一个很暴戾的男子的咆哮声,我以为我听错了。

但是很快传来第二声。

我连忙跑到窗外去看,令我颤抖的一幕发生了:

一个男人正在往死里打一个女人,我听了三秒反应过来,用尽全力往窗户外面吼:“你再打我报警了!”

那个男人更用力的吼出来:“你报啊,你倒是报啊!”

我无比愤怒,因为我的亲生父亲曾经如此殴打我的母亲!

我胡乱穿上睡衣睡裤,随便找了双拖鞋拔腿就跑出去了。

我连忙打110。

因为我住的小区不是很好描述,所以警察说找不到我这个位置。

我非常着急,因为这个女人被打的太惨了!

没见到这个惨烈的场景无法体会这种恐惧!

我疯狂的打电话,求警察快点来,我说:“我求你们了!你们快点来!我求你们了!因为这个女人真的快被打死了!”

我反反复复说,她要被打死了!

我打了无数个电话,想起这个位置可以从一个出名的小学笔直往前开。

警察知晓位置之后,我就躲在一个拐角处不敢动。

我在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台后蹲着。怕女人被男人带走,因为男人一直念念有词:“你跟我回家吧”。

我隔他们最少有二十米远,那个男人摁住女人的头往一个大铁门上撞,铁门框框的响。

男人拖着女人的头发往前走,女人的腿一直乱蹬,一直哭喊:“我不跟你回家!我不跟你回家!”

男人打耳光的声音特别响亮!

隔这么远!那个声音却一点也不模糊!听着真的让我毛骨悚然!

口里一直骂:“操你妈你个烂女人,死逼,你以为老子是个懦夫?我也是个不怕事的男人。你打120啊,你打啊!”

我想起我小时候我的父亲殴打我的母亲,我本能捂住耳朵蹲下发抖。

最气人的事,街边有麻将馆,一个门市里灯火通明,坐满了人,却没有人出来阻止,或者报警。

旁边居民宅里的一对老夫妻只是站着看着。

无数的出租车,没有一辆停下来。

我站在路边,腿一直抖,站都站不稳!

你能想象那个男人在怎样打一个女人吗?女人哭都没力气了,像破布被那个男人拖着走。

那个男人一直想把女人拖回家,女人跟男人拉拉扯扯,不愿意动。

过了一会儿,我看到红蓝的灯出现,警车终于来了!

我真的当时长松一口气。

直到警车开到我面前,我才敢对车里吼,生怕警车没看到,“就是这里!就是这里!!”

警察下车以后问我,是不是我报的警,我说是,我下意识往警察身后躲。

男人不再骂人。

我看清了他的脸,满脸胡渣,颓废的神情。

呵,真是恶心。

女人呜咽着说,我怀孕了,七个月了。

我看到那个女人腿间全是血,我差点吓跪下了。

女人的脸五官都扭曲了,全是淤血。真的五官扭曲了!

男人说,他是我老婆。

我鼓起勇气吼出来:“他是你老婆你就可以想打就打?你是个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警察对女人说,你先上车。

我看到女人上车了,我就连忙跑回家,出于本能的自卫!

我特别怕那个男人过来打我。毕竟我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

回家之后,我在楼梯间直接跪地上了,眼泪一直啪嗒啪嗒的掉,不可遏制的一直喘气,像要气绝身亡一样。

我只能说我特别害怕,我无法形容那种恐惧,或许是因为我童年的阴影。

也许今天警察局的人并不会对男人做出很严重的处罚。可是至少我帮这个女人躲过了一劫。

大多数女人跟男人相比,力量远远不够。家暴中,大多数是女方受害。

今晚,对于一个七个月的孕妇,如果没有我这个电话,这个女人会不会死在街上?

你想过一个女人为你操劳家务,生儿育女,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你有什么资格打她?打女人的男人是人吗?

我希望所有看到这条微博的男性公民!我!求!你!们!不要打女人,给你们跪下了!

【以上就是博文的全部内容】

讽刺的是,腿间流血、五官变形,如此惨烈,这个微博上以#重庆江津孕妇被打事件#命名的新闻的后续,居然以“当事人夫妇达成和解,女方已经原谅了其丈夫”结束。

搜索“孕妇 家暴”的关键词,你会被这些耸人听闻的可怕案件震惊到。

前不久在香港,有一天去太平山,机缘巧合,遇见一个女孩Kelly。随后,便和她攀谈起来。

她参与过一些帮助被侮辱被损坏的女性的工作。也就是在这种工作中,她见证了形形色色的伤害。

其中最常见的,就是强暴和家暴。

比如Kelly做心理救助时,一个20来岁的女孩,找到她,说,我不想活了。

脸是木然的,眼睛是浊而无光的。

递给她的水不喝。

只是坐在沙发的角落里,紧紧抱着抱枕。

那时,外面有汽车经过,吡地一下,按了一声喇叭。女孩吓得浑身一哆嗦。这个哆嗦让Kelly心一沉,她几乎可以认定,面前的患者,一直处于高度紧张和恐惧中。

问起来,果然是真的。

女孩遇见了最糟糕的关系:婚外恋,家暴,满城风雨,她成了一个污秽的代名词。

第一次被殴打的原因,说来荒唐,是他告诉她:其实,我是有老婆的。她不敢相信,但眼泪刷地就流了出来。然后,她说,我要走,你让我走。

争执中,他动了手。

女孩至今不明白,处于愧疚中的人,怎么会动手?后来想,这也许就是暴力狂的端倪 —— 为了平息自己的罪恶感,他将他人认定为有罪,袭击他人,以忘却和平衡自己。也就是说,越是理亏的人,越容易动手。

她原谅了对方。

因为他哭得像个小孩,他的忏悔像诗一样漂亮,他带她去吃城里最好的西餐,给她买巧克力和包,还看了一场电影。回家后,躺在床上,他一直紧紧地抱着她,连上洗手间,也不愿意松开臂膀。

“你知道吗?就像蜜月一样……”

Kelly说,如果一个女人能在一开始,就对施暴者坚决地说不。

那么,此后的暴力升级,就会被杜绝。

但现实是,暴力在眼泪和求饶的润滑下,在两性关系中畅行无阻。

后来,如Kelly所预料的,她的境况越来越糟。

有一回,她因为与一个陌生网友聊天,被男人打得奄奄一息,脸上血痕道道,远看就像京剧脸谱。他说,你太贱了,你个烂婊子,我要毁了你,省得你到处丢人现眼……

他的脏话和拳头一起袭击她。一种摧毁她的身体,一种摧毁她的自尊。

她痛苦得任何情绪都没有。只想,打吧,再打重些,我也不想再活了。这人世浮华肮脏,世间人无情凶恶,所谓爱,不过是伤害的发语词。如果你停了手,我自己也会撞到墙上去。一了百了,万事已已。

她当然没死成。

他在打爽了之后,情绪渐渐平稳,然后,一低头,看到她像条垂死的狗一样,凄惨地瘫着,一股柔情又涌了上来。

他跪在她面前,开始抽打自己,眼泪一瀑一瀑地涌出来。她坐起来,抱住他的头,一起无声地哭。

故伎重施。

从未失手。

可是,她越来越糟。就好像有一团墨,慢慢湮开,将她整个生命覆盖。她逐渐绝望。她开始自我怀疑,一定是自己真的脏贱坏,否则不会遭到这样的对待。

她开始自虐。

她抽打自己,她暴饮暴食,她在无人的时候,用刀子划开手腕,等着平和的那一刻到来。

母亲的电话打来,救了她。

老人说,今年家里的柿子结了很多,你最喜欢了,我和你爸捡了两大篮子,每天都拿出来,在团箕里晒一晒,等你回来,大概就可以吃了……

她放下电话,拔通了120。

“可以报警啊?”我说。

“她报过几次警。一次,人家受理了,口头警告了一下,就放了。另一次,人家根本理都没理……说这种事情也天天跑来,以为派出所是菜市场是吧?”

“那跟亲朋好友说呢?”

“这也比较难。一来,受害者会觉得羞耻,不会对人说,二来,亲朋好友的帮助方法,往往混乱而无效。”

“那怎么办?”

“要有强有力的法制保障,有专业的救助机构,还有,受害者自己也要断除这种病态依恋,慢慢地走出来……但现实是,我们都没有。所以,许多受害者,终生都难以走出那个人间地狱。要么自杀,要么杀夫,要么性情扭曲,抑郁终生……”

Kelly讲完这个案例后,我想到了许多人。

比如我的母亲。

比如我所生长的村庄里,那些被丈夫常年累月地暴打,然后喝农药死掉的女人们。

她们如此贴近,以至于我恍然间觉得,为她们说话,是一种天职。

为什么受到家暴的女性如此痛苦,却仍然无法离开?

原因大致如下:

1 . 沉没成本谬误。

施虐者与受害者之间,关系非一朝一夕建立,他们相处多年。受害方对施暴方依然有感情,并觉得就这样离开,非常不甘心。

2 . 贪恋施暴后的柔情与爱意。

许多受害者将施虐后的补偿时刻,视作最幸福的时光。

3 . 坚贞感,牺牲感。

传统文化中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意识,还是根深蒂固。女人不论遭到什么对待,依然顺从、忠贞、默默吞忍。家丑不外扬,是一种美德。

4 . 没有希望与信心。

在长期折磨中,自轻自贱,没有底气离开,没有勇气重新开始生活。

5 . 经济不能独立。

没有钱,无法保障自己和孩子的生活,受害者寸步难行,只有继续挣扎于噩梦中。

6 .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在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她长期处于高压之中,渐渐依赖上那个给予她痛苦的男人。

7 . 没有求助渠道和对象。

执法机构不受理,亲朋认为床头吵架床尾和。

去年,我写过一篇关于家暴的文章。文章发出后,一个律师回复:

我二十余年的法律服务经历告诉我,家暴难以消除与司法机关助纣为虐分不开。

我曾经有一个离婚案件,当事人被丈夫打成轻伤甲级,都可以判刑了,法院仍然以“夫妻感情尚未破裂”而不准离婚。

我签收判决书时,杀死法官的心都有了。

8 . 贸然离开可能更危险。

研究数据显示,受害者莽撞离开后,极容易引发家暴者的跟踪、虐待,甚至杀害。

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奥巴马在支持反家暴活动中,向大家介绍了通过“多交朋友、不酗酒、独立自主不要放弃工作、多关心孩子、大声说出来请教专业机构帮忙、拒绝辱骂、不要对家暴习以为常”7个方面,控制家庭暴力。

真正的爱不会贬低你的价值。

真正的爱也不是侮辱、虐待或让你不敢说话。

当他扬起拳头,爱就不再存在。

而此后的时间里,你要做的,不是宽恕,而是拿起电话报警,去起诉、去求助、去得到专业的建议和拯救。

当有一天,我们能够将自己的遭遇与诉求说出,那将是我们寻求治愈,和获得自由的时刻。

安德鲁·所罗门问同性恋运动人士哈维·米尔克:“你能为这个运动做点什么?”

哈维说:“出去告诉每一个人。”

About author

关于作者

周冲,

80后的老女孩,

自由写作者。

2015年离开体制,现定居于广州。

一个人,一支笔,过一生。

点击按钮,一键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