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为一个凶案所震撼。旧案,知者甚少。

山东烟台招远市贾庄,这个村庄出了一个少有的才女,留学美国的女博士赵庆香。她千里迢迢回国探亲时,和自己的双硕士学位的丈夫魏涛一起被砍死在家。凶手,竟然就是她的亲身父亲。

赵庆香天资聪颖,一路读书非常出众——这常常见于女儿不被重视的家庭。她们往往很早就知道,读书可能是自己唯一改变命运的道路,所以格外努力。在乡村,这样的令人惊才绝艳的女童很多。

赵庆香和丈夫魏涛在研究生毕业前申请到了美国多所院校的博士学习的全奖,人生跃入精英门槛。但她的父亲却强烈反对她留学。认为她当务之急应该是赶紧参加工作,帮家里解决经济困难。

据说,小夫妻俩出国的费用,是男方家庭供应的。在美国读书有多苦,以前说的人少,现在大家大约也知道一点了,除非你是打算来混的,否则一个中国孩子要在全新的文化环境里挣扎向上,学习课业适应生存之艰难,难以描画。赵庆香期间还怀孕了,学习之余还打工挣钱(没有工卡,估计还是靠各种打黑工),她源源不断地寄钱回家。帮家里建起新房,又买了房。

灾难却在她回国到娘家探亲时降临。

父亲摊大手掌,再次提出要钱。

“你弟弟都28岁了,因为有癫痫,一直娶不上媳妇,这次看好了一个,对方要求必须在县城里买房。现在就全靠你帮他了。”

赵庆香十分为难:“我们刚刚开始工作,没有什么积蓄,这五年也没少往家里寄钱,这次还要带孩子回美国团聚(赵的孩子从一出生就是公婆在照顾),开支也很大,能不能缓一缓,过一段时间我们一定给你邮钱回来。”

这种非常合理合情的回答,却激发了她父亲的仇恨。她父亲尤其憎恨女婿魏涛。女儿以前从不敢违抗自己任何要求,现在有了男人了,竟然敢藏私了?

在回娘家探亲几天中,关于买楼的逼迫,无时无刻不在进行。26号,女婿订票准备返回天津了。没有逼出钱财的赵玉令渐渐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他指令妻子再去作一次努力,要钱。赵庆香表示:在美国真的不容易,不要再逼我了。

确信女儿不会出钱了。(其实赵庆香这次回来给又给了他1600美元,当时兑换人民币约1万多元,对一个农村家庭来说,也不能算少,而赵女自己身上,只剩下不足1000美元,准备回国。)赵父彻底疯狂而绝望:“女儿白养了!唯一的儿子因为她不肯帮助,娶不上老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活不好,你们也别想好好地活!”他操起斧头直奔女儿女婿房间,先一斧子砸开了女婿的脑门,又朝还在沉睡中的女儿头部猛砸…….

在法庭上,他声称自己不后悔。

可以想象,在他的价值观世界里,他真的不后悔。因为儿子才是他的孩子,女儿首先不是人,即使是,也是人家的人。

这个惨案,让我想起10年前曾经在网络轰动一时的北大佛学博士和岳父为房产对质公堂案。

同样是一对为儿子利益而不择手段吞噬女儿生活的老人——女儿读书上进念了博士拿了高薪,在北京买了复式房。但父母亲却提出了一个条件,姐姐要资助在弟弟买一套新房子。2006年,北京房价已经开始飞涨,非一般工薪阶层所能面对,姐姐只掏出50万,父母亲嫌少,于是有了更好的打算——让姐姐和丈夫一家把自己正在居住的复式房交出来,美其名曰,给我俩老养老,真相却是给在北京买不起房的儿子鸠占雀巢。孝道大旗扛在前,实质却是把出嫁女儿吃干榨尽了贴补儿子。

这对父母的逻辑和杀死女婿女儿的赵父没什么不同。首先,女儿不是人,也不算真正意义上他的后裔。是人家的人。他们采取的手段略有不同,前者直接用斧头砍杀,后者则是在网络广泛发帖,找媒体曝光“生了女儿是白眼狼,女婿虐待殴打老人”,并告上法庭,闹到女儿女婿单位学校,要求严惩不孝之徒,从社会人格上予以赶杀。当时沸沸扬扬之际,很多人都忽略了一个真相:声称自己被殴打虐待的老人,俨然已经霸占了由女儿女婿出资购买的大房子,而女儿女婿已经无家可归,租房居住,这这这剧情,到底谁是被虐待的一方?

祭起不孝这个翻天印,在中国很能打翻一船人的,也很能博取媒体和公众的同情。

孝道在我国是天条,“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生你养你,恩情就比天大,你一辈子都欠我们的”,以至于后来豆瓣出了一个父母皆祸害小组,表示强烈反弹和吐糟:“又不是我们要来到这个世界!”“你生我是为了干什么?养一个任你使唤的奴隶么?”

最后一个故事,尤为惨烈。

必须写她。

是多年前曾经在xx日报这样规格的党媒上被长篇推荐的一个报道:“十二岁女孩供养四个大学生哥哥,车祸死亡后全村披麻戴孝”。

山东范泽龙周集来到加祥县后申庄。

一个叫春玲的小姑娘,随着母亲改嫁到给这里的木匠申树平。继父一家有四个正在读书的儿子。其中大儿子申建国在西安交大读书,其它三个儿子在县里读高中。 尽管家庭负担很重,但继父有一门高超的木工手艺,再加上一家人勤俭节约, 生活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1995年,继父工伤残疾,家庭经济来源断绝了。五个正在求学的孩子没了支撑,最后,12岁的小春玲“主动”辍学,供应2个即将高考的“二哥、三哥”,和正在读初中的四哥。

一个未成年的继女,种田收稻、煮饭拾柴、养育三个老人、贩运苹果槐米,为了给这几个“哥哥”筹集学费,她一次一次去县城卖血,用卖血的钱,一路供出了“哥哥”们,连最小的四哥,也离开了这个破烂的家,去了部队,临行,“妹妹”还从兜里拿出了一大把破烂的毛票,80多元,给“哥哥”去零花。

期间,大哥申建国读完了本科又考了研究生。二哥被上海同济大学录取,三哥被山东中医学院录取。

四哥打算考军校。

……..………

他们的“妹妹”,未成年的妹妹,在卖血,种棉花,推销草帽和黄豆。

1998年8月,卖血回来的路上,因为头晕眼花,她没躲过一辆满载钢筋的卡车,被当场碾死。

这个孩子“感天动地”的“义举”在当年被长篇累牍地报道,刊载于许多主流媒体,报道中浓墨重彩地描写了继父和“哥哥们”对“妹妹”春玲的感念,爱护,大哥给带回了一条红围巾,二哥给带了一盒润肤霜……。亲情满满,厚待养女,养女当然也是义薄云天……当代孝悌之典范——最后,她还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殊荣:一个未成年的外姓女儿,被葬入了申庄的祖坟林地喔!

她走了。十六岁。十二岁到十六岁。短暂的奴隶一样膏尽髓继的贡献的过程。被美其名曰为“牺牲”。

主流价值观没有觉得这是“虐待、剥削、掠夺和难以想象的残酷”,主流价值观觉得是大爱。

“哥哥”们有没有忏悔过,我们不知道。

她,就是一代又一代女性的作为祭品,成全男人亲属人生道路上的祭品的典范。须知,她在学校读书时,天资聪颖,一直名列前三!而四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人,选择的是把三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老人抛下给她,选择的是由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卖血换来自己的学费!午夜梦回,他们的心,颤抖还是一如既往地坦然?这是她的命,对吗?

……………所以,我的兄弟,我无可救药的是一个女性崇拜者。女人,美好柔弱又如此生命强悍,她们敞开双腿任苦难和肮脏蹂躏,起身就张手兜住降生在饥饿匮乏中的孩子,她们转身背扛宿命和父亲丈夫的击打。在最坏的环境里,一个女人仍然会为她的孩子争取最好的可能。她们是生命,曙光,未来和泉源。她们理应得到更好的福利和法律赋权。

你问我为何对男性批评如此激烈?我的兄弟,实实在在的问问自己,在享受了如此多的性别福利之后,你曾为自己的同胞姊妹,为自己的母亲女儿的福祉,做过什么?你们甚至不认为这是个问题!就象那砍杀女儿的父亲、吸姊妹血成长的哥弟一样………从来没觉得这是个问题!

你问,象我这样声嘶力竭的女人们到底要什么?

我们要女胎儿的生存权,女婴儿的生存、健康和发展权。女童的安全和受教育的权利,少女有拥有独立意志的权力,成年女性有同工同酬、生育自主自由的权力,她们……应当有免于恐惧的自由,接受教育的自由,追求幸福的自由,不被剥削和压榨的自由,享受自己生而为人,而不是一件物品或货物或奴隶的自由。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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