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晓声
那两棵树,最适合取其材而做琴。并且,肯定能够做成两把音质优良的小提琴。
它们是生长得极慢的树,好的提琴之所以名贵,这也是原因之一。
那位七十余岁的老制琴师呢,一生已经做过无数把音质优良的小提琴了。他的经验是,一棵那样的树,只能锯取一段,做成一把音质优良的小提琴;若锯取另一段再做一把,音质将比第一把小提琴逊色得多。
老了老了,他就生出一个夙愿来,打算同时做两把小提琴,使它们在音质上不分轩轾,都成为名琴传于世。
作者:梁晓声
那两棵树,最适合取其材而做琴。并且,肯定能够做成两把音质优良的小提琴。
它们是生长得极慢的树,好的提琴之所以名贵,这也是原因之一。
那位七十余岁的老制琴师呢,一生已经做过无数把音质优良的小提琴了。他的经验是,一棵那样的树,只能锯取一段,做成一把音质优良的小提琴;若锯取另一段再做一把,音质将比第一把小提琴逊色得多。
老了老了,他就生出一个夙愿来,打算同时做两把小提琴,使它们在音质上不分轩轾,都成为名琴传于世。
作者:(俄)米哈伊尔·扎多尔诺夫
没有一辆出租车肯停下来,我都快冻僵了。我甚至想,要是有车快点儿把我送回家的话,我愿意付两倍的车钱。突然,有一辆空车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停在了我面前。我扑了过去,还没等我说要付钱,司机就从车里出来了。他打开车门后对我说:“请上车吧!您冻坏了吧?”
“什么?”我没明白,身子甚至不自主地向后闪了一下。
“我说您快上车吧,”他微微一笑说,“我把暖风打开,要是不管用,我再给您一条毯子,您把腿裹上。”
我扫了一眼这辆车,顶灯、牌照都有,是出租车啊。“我去切尔塔诺沃,那可挺远的!”我犹犹豫豫地说。
“切尔塔诺沃就切尔塔诺沃!远就远呗!”司机又温柔地一笑,“乘客要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走吧。”
被检察官盘问的樵夫的叙述
发现那具死尸的,确实是我。我今天早上和平常一样,到后山砍杉。那具死尸,正是在后山的丛林中发现的。您是说有死尸的地点吗?那大概离山科(京都市东山区)街道有四五百公尺吧。那里除了有竹林和瘦细的杉树外,什么都没有。
死尸身穿淡蓝色的高官丝绸便服,头戴京式乌纱帽,仰躺在地上。虽说身上只挨了一刀,但那刀却深深刺穿胸膛,所以死尸四周的竹子落叶,血红得就像染透了苏枋似的。不,我发现时,血已经停止了。伤口好像也已干了。而且死尸上有一只马蝇,好像听不见我的脚步声似的,拼命在忙著啃咬死尸。
有没有看见佩刀或什么吗?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是死尸旁边一株杉树根部上,有一条绳子。还有……对对,除了绳子之外,还有一把梳子。死尸四周,就只有这两样东西。不过,草地上和落叶上,有一大片被践踏的痕迹,那一定是那个男人在被杀之前,有过相当激烈的抵抗。什么?您说有没有马吗?那里根本就是个马匹不能进去的地方。因为那里与马匹可以通行的道路之间隔著一道竹林。
某日傍晚,有一家将,在罗生门下避雨。
宽广的门下,除他以外,没有别人,只在朱漆斑驳的大圆柱上,蹲着一只蟋蟀。罗生门正当朱雀大路,本该有不少戴女笠和乌软帽的男女行人,到这儿来避雨,可是现在却只有他一个。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这数年来,接连遭了地震、台风、大火、饥懂等几次灾难,京城已格外荒凉了。照那时留下来的记载,还有把佛像、供具打碎,将带有朱漆和飞金的木头堆在路边当柴卖的。京城里的情况如此,像修理罗生门那样的事,当然也无人来管了。在这种荒凉景象中,便有狐狸和强盗来乘机作窝。甚至最后变成了一种习惯,把无主的尸体,扔到门里来了。所以一到夕阳西下,气象阴森,谁也不上这里来了。
倒是不知从哪里,飞来了许多乌鸦。白昼,这些乌鸦成群地在高高的门楼顶空飞翔啼叫,特别到夕阳通红时,黑魆魆的好似在天空撒了黑芝麻,看得分外清楚。当然,它们是到门楼上来啄死人肉的——今天因为时间已晚,一只也见不到,但在倒塌了砖石缝里长着长草的台阶上,还可以看到点点白色的鸟粪。这家将穿着洗旧了的宝蓝袄,一屁股坐在共有七级的最高一层的台阶上,手护着右颊上一个大肿疮,茫然地等雨停下来。
【1号作品】
魔术
作者:芥川龙之介
一个秋雨靠微的夜晚。一辆人力车拉着我,在大森一带的陡坡间,几度爬上爬下,终于停在一处翠竹环绕的小洋房前。大门很窄,灰漆已渐剥落,借着车夫打的提灯光,见钉在门上的瓷门牌上,用日文写着:印度人马蒂拉姆·米斯拉。门上只有这块门牌是新的。
说起马蒂拉姆·米斯拉,也许各位并不陌生。米斯拉生于加尔各答,长年致力于印度的独立,是个爱国分子。同时还师从一个著名的婆罗门,名叫哈桑·甘的人,学得一套秘诀,年纪轻轻即已成为魔术大师。恰在一个月前,经朋友介绍,我同米斯拉有了交往,一起谈论政治经济等问题。至于他变魔术,我却一次都没见过。于是,我事先写去一信,请他献艺,为我演示一下魔术,所以,今晚我催促着人力车夫,急急赶往地处大森尽头,僻静的米斯拉公寓。
我淋着雨,借着车夫提的那盏昏暗的灯,按响了门牌下的门铃。不一会儿,门开处,一个身材矮小的日本老婆婆探出头来。是米斯拉的老女仆。
“米斯拉先生在家吗?”
“在,一直在恭候您呢。”
老女仆和善可亲,说着随即带我朝门对面米斯拉的房间走去。
“晚上好,下着雨,还难为您来寒舍,不胜欢迎。”
米斯拉面孔黝黑,眼睛很大,蓄着一嘴柔软的胡子。他拧了拧桌上煤油灯的灯芯,精神十足地同我寒暄。
“哪里哪里,只要能拜见阁下的魔术,这点而,何足道哉。”
我在椅子上坐下来,四下里打量着,煤油灯昏暗的光线,照得房间阴沉沉的。
这是一间简朴的西式房间,正中摆放一张桌子,靠墙有一个大小合用的书架。窗前还有一张茶几,此外,就只有我们坐着的椅子了。而且茶几和椅子都很陈旧,连那块四边绣着红花的漂亮桌布,如今也磨得露出线头,快要破成碎片了。
寒暄过后,有意无意地听着外面雨打竹林的浙沥声。俄顷,老女仆端来了红茶。米斯拉打开雪茄烟盒,问道:“如何?来一支?”
“谢谢。”
我没有客气,拿起一支烟,划着火柴点上,开口问道:“供您驱使的那个精灵,好像是叫‘金’吧?那么等会儿我要见识的魔术,也是借助‘金’的力量么?”
米斯拉自己也点上一支。微微地笑了笑,吐出一口烟,味道颇好闻。
“认为有‘金’这类精灵存在,是数百年前的想法,也可以说是天方夜谭时代的神话。我师从哈桑·甘学到的魔术,您如想学,也不难掌握。其实,不外乎是一种进步了的催眠术而已。——您看,手只要这么一比划就行了。”
米斯拉举起手,在我眼前比划了两三次,像似三角形的形状,然后把手放在桌上,竟然摘起一朵绣在桌布边上的红花。我大吃一惊,不由得把椅子挪近些,仔细端详那朵花,果然不错,直到方才,那花还是桌布上图案中的一朵。米斯拉将花送到我鼻前,我甚至嗅到一股似麝香之类的浓重气味。这委实太不可思议了,令我惊叹不已。米斯拉依然微微笑着,信手把花又放回桌布上。不用说,花一落到桌布上,又还原为原先绣成的图案,别说摘下来,就连一片花瓣也休想让它动一动。
“怎么样,很简单吧?这回请看这盏油灯。”
米斯拉说着,把桌上的油灯稍稍挪动一下位置,也不知什么缘故,这一挪动,油灯竟像陀螺一样,滴溜溜地转了起来。不过,油灯以灯罩为轴稳稳地立在一处,转得很猛。开头,我很担心,生怕万一着了火,可不得了,一直捏着把汗。但是,米斯拉却悠然呷着红茶,一点儿也不着慌。后来,我也干脆壮起了胆,定睛注视着愈转愈快的油灯。
灯伞旋转时,生出一股风来,那黄黄的火焰竟在其中纹丝不动地燃着,蔚为奇观,真有说不出的美。这工夫,油灯转得飞快,最后,快得简直都看不出在转动,还以为是透明静止的呢。我忽又发现,油灯不知何时,已恢复原样,好端端的仍在桌上,灯罩不偏不倚,没有丝毫走样。
“奇怪吗?骗骗小孩子的玩意儿罢了。如有兴趣,就再请您看点别的。”
米斯拉回过头去,望了一眼靠墙的书架,接着,把手伸向书架,像唤人那样,动了动手指,于是,书架上的书,一册一册地动起来,自动飞到桌子上。而且那飞法,像夏日黄昏中飞来飞去的蝙蝠,展开两侧书皮,在空中翩翩飞舞。我嘴里衔着雪茄,呆呆地看着这副景象。微暗的油灯光里,一本本书任意飞翔,然后井然有序地—一在桌上堆成金字塔形。可是,等到书架上的书一本不留全部飞过来后,先飞来的那一本立即动起来,依次又飞回书架上。
而最有趣的是,其中一本薄薄的平装书,也像翅膀一样展开书皮,轻飘飘地腾向空中,在桌上面飞过一圈后,忽然书页沙沙作响,一头栽到我腿上。我不知怎么回事,拿起来一看,是新出的一本法国小说,记得一周前刚借给米斯拉的。
“承情借我看了这么久,多谢。”
米斯拉仍然含笑,向我道谢。当然,此时大部分的书,都已从桌上飞回了书架。我心中恍如大梦初醒,一时忘了客套,却记起方才米斯拉的话:“我的这点魔术,您如想学,也不难掌握。”
“您变魔术的本领,虽说早有所闻,却实在没料到会这么神奇。您方才说,像我这样的人,要学也能学会,该不是戏言吧?”
“当然能学会。无论谁,不费吹灰之力都能学会。但惟有一点……”米斯拉话说一半,两眼紧紧盯着我,用一种不同以往的认真口吻说:“惟有一点,有私欲的人是学不了的。想学哈桑·甘的魔术,首先要去除一切欲望,您办得到吗?”
“我想能办到。”
我嘴上答应着,可心里总觉得不妥,但立刻又补上一句:“只要您肯传授。”
但米斯拉的眼里,流露出怀疑的神色。恐怕是考虑到,再多叮嘱,会有失礼貌吧,终于落落大方地点头说:“好吧,我来教您。虽说简单易学,但学起来毕竟要花些时间,今晚就请在舍下留宿吧。”
“实在太打扰了。”
我因米斯拉肯教我魔术,十分高兴,连连向他道谢。可米斯拉对此并不在意,平静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阿婆,阿婆,今晚客人要留宿,请准备一下床铺。”
我心里非常激动,甚至连烟灰都忘了弹掉,不禁抬眼凝望米斯拉那和蔼可亲的面孔,他正面对油灯,沐浴在一片光亮之下。
我师从米斯拉学魔术,已一月有余。也是一个秋雨潇潇的夜晚,在银座某俱乐部的一间屋内,我和五六个朋友,围坐在火炉前,兴致勃勃地随便闲谈。
也许这里地处东京的市中心,窗外,雨水虽将川流不息的汽车和马车车顶淋得精湿,却不同于大森,听不到雨打竹林那凄凉的声音。
当然,窗内的欢声笑语,通亮的灯火,摩洛哥皮的大皮椅,以及光滑锃亮的本块拼花地板,这一切,也决不是米斯拉那间看着就像有精灵出没的家可以相比的。
我们笼罩在雪茄的烟雾里,谈论起打猎、赛马的事,然后,其中一位朋友把尚未吸完的雪茄丢进火炉,转向我说:“听说你近来在学魔术,怎么样?今晚给我们当场变个看看,如何?”
“当然可以。”
我把头靠在椅背上,俨然一副魔术大师的派头,自命不凡地回答。
“那么,一切拜托了。请来个神奇点的,要那种江湖上变戏法儿的耍不来的。”
看来大家都很赞同,一个个把椅子挪近,催促似地望着我,于是,我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
“请你们仔细看好。我变魔术,既不弄虚,也不作假。”
说着,我卷起两手的袖口,从炉火里随便捞起一块炽热的炭火,放在手掌上。这点小把戏,或许已经把围在我身边“的朋友吓坏了。他们面面相觑,呆呆地凑到跟前,生怕我被火烫伤,否则那可了不得,宁可要我打退堂鼓。
而我,反倒愈发镇定自若。慢慢把掌心上的炭火在所有人面前挨个展示一番,接着,猛地抛向拼花地板,炭火激散开来。刹那间,地板上骤然响起一种不同的雨声,盖过了窗外的浙沥声。那是通红的炭火,在离开我的掌心同时,变成无数光彩夺目的金币,雨点似地洒向地板。
几个朋友都茫茫然如在梦中,竟忘了喝彩。
“就先献丑来这么两下吧。”
我面露得意之色,慢条斯理地坐回椅子上。
“这些,全是真的金币吗?”
他们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好不容易有个朋友开口问我,那已是五分钟后的事了。
“地地道道的真金币。不信,可捡起来看看。”
“不会烫伤吧?”
一位朋友小心翼翼地从地板上捡起一块金币,察看起来。
“一点不错,是真金币哩。喂,茶房,拿扫帚和簸箕来,把这些金币扫成一堆。”
茶房马上照办,把地上的金币扫到一起,在旁边的桌子上堆成一座小山。几个朋友围着桌子,你一言我一语,对我的魔术赞不绝口。
“看起来,总值二十来万元吧。”
“哪里,似乎还要多。要是堆在一张精巧细致的桌子上,我看足以把桌子压垮呢。”
“不管怎么说,你学的这手魔术可真了不起呀。顷刻之间,黑煤就变成金币了。”
“这样下去,不上一个星期,你就足可同岩崎啦,三井啦分庭抗礼,成为百万富翁啦。”我依旧靠在椅子上,悠然地口吐烟圈,开口道:“哪儿的话。我这手魔术,一旦利欲熏心,就不灵验了。所以,尽管是堆金币,诸位既然看过,我就该马上把它抛回原来的火炉里去。”
几个朋友一听,便合力反对起来。说:把这么大一堆钱,还原为煤火,岂不可惜。但是,我和米斯拉有约在先,便固执地和朋友们争执起来,非要把金币抛回火炉里不可。这时,有一位素以狡猾著称的朋友不屑地讪笑起来。
“你要把这堆金币还原为煤火,而我们则不愿意。这样争论下去,还用说,永远没个完。依我之见,不妨用这堆金币作个赌本,咱们来玩把纸牌。要是你赢了,这堆金币随你的便,变成煤火也好,别的也好,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一旦我们赢了,这堆金币就得乖乖儿地归我们。这样一来,不就无人说三道四,皆大欢喜了吗?”
对于这个建议,我仍然摇头,不肯轻率表示赞同。然而,这位朋友愈发连讥带讽,狡黠地来回打量着我和桌上的金币,说:“你不和我们玩儿纸牌,恐怕是心里不愿让我们几个得到这堆金币吧?你说什么变魔术,要舍弃欲望啦什么的。如此说来,你下的这份决心,岂不是大可怀疑吗?”
“不不不,我并不是舍不得给你们,才要把这堆金币变回煤火的。”
“那好,咱们就玩儿牌吧。”
这样三番五次,争来争去,我给逼得左右为难,最后只得照朋友的办法,把桌上的金币作为赌本,和他们在牌桌上一争胜负。他们当然是皆大欢喜,马上取来一副牌,围着屋角的一张牌桌,“快点快点”,一再催促仍在犹豫的我。
于是,万般无奈之下,我和朋友们勉强玩儿了一阵纸牌。但不知怎么回事,我平时玩牌一向手气不佳,惟独那天晚上,却大赢特赢,令人难以置信。而且,更奇怪的是,开头我并无兴致,渐渐觉得有意思起来,没过十分钟工夫,就忘乎所以,竟玩得着了迷。
他们几个原打算把我那堆金币一分不留地瓜分个精光,才故意安排一场牌局,可如今这么一来,一个个简直都急得变了脸,不顾一切,也要争个输赢。但是,不论他们如何拼命,我不仅一次没输,末了反而还赢了一大笔,差不多有这堆金币那么多。于是,方才那位诡计多端的朋友,像疯子一样,气势汹汹地把牌伸到我面前,嚷道:“来吧,抽一张。我拿全部财产做赌注。地产、房产、马匹、汽车,倾其所有,同你赌一把。而你,除了那些金币,还要加上赢的这些,统统都押上!”
刹那间,心中的私欲抬头了。这次要是不走运,不但桌上堆积如山的金币,甚至连我好不容易赢到手的钱,最后都得叫这几个对家悉数掠走。但是,这一把倘若能赢,对方的全部财产,转手便统统归我所有。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如不将魔术借来一用,那苦学魔术还有什么意思!这样一想,我迫不及待,暗中使了一下魔术,以决一死战的气势说:“好吧。你先请。”
“九点。”
“老K!”
我得胜而骄,大叫一声,把抽出的牌,送到脸色发青的对方面前。然而,奇怪的是,牌上的老K像是附了魂,抬起戴冠的头,忽然从牌里探出身子,拿着宝剑,彬彬有礼地咧开嘴,露出疹人的微笑,用一种仿佛耳熟的声音说:“阿婆,阿婆,客人要走啦,不必准备床铺啦。”
话音一落,不知怎么搞的,连窗外的雨声,都骤然变成大森竹林间那凄凉的潇潇细雨了。
猛然间我清醒过来,环视一下四周,发觉自己依旧与米斯拉相对而坐,他沐浴在煤油灯微暗的光亮之下,脸上露着宛如纸牌上老K一样的微笑。
再看夹在指间的雪茄上,长长的烟灰仍未掉落,我终于恍然,所谓一个月之后,只不过是两三分钟内的一场幻梦。但这短暂的两三分钟里,无论是我,还是米斯拉,都已清清楚楚地明白,我这个人,已没有资格学哈桑·甘的魔术了。我羞愧地低下了头,有好一阵儿开不得口。
“要想学我的魔术,首先就要舍弃一切欲望。这点修为,你看来还差着点儿。”
米斯拉露出遗憾的目光,胳膊支在四周绣着红花图案的桌布上,平心静气地劝导着我。
(一九一九年十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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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号作品】
过河拆桥
作者:博尔赫斯
圣地亚哥的一个教长想学巫术,他经过多方打听,知道了离此不远的特莱多市的巫师堂伊南是个高手,就上门求教。
他找到堂伊南家时,正是中午,这位巫师热情地请他吃饭,饭后又为他倒上了难得喝到的法国咖啡。教长这才得到机会,说明了来意。堂伊南站起来走了几步,说,我不收弟子。教长很执着,再三要求。堂伊南说,我已看出你将会有远大前程,但教你巫术以后,我怕你会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所以不能教你。教长忙起誓,那是不可能的事,假如我真的发达了,我一定会报答你,上帝可以作证。堂伊南听他说得很有诚意,就相信了他。
堂伊南先叫来女仆,吩咐她晚饭准备烤乳鸽,但别忙着烤,等他发话时再烤。然后他掀开房中的一块大铁板,示意教长跟来,他们就顺着石板梯子下去,堂伊南解释说学巫术最怕有人打扰,所以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石梯很长,走了约有十分钟才到了尽头,来到了一间放着各种巫术器具的实验室,教长觉得他们似乎已经来到了地底深处。
堂伊南拿来一些巫书,正要给他讲解,有两个牧师匆匆而来给教长送一封信,信上说他那个当地区主教的叔叔病危,要他赶回去见最后一面。教长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不知怎么办才好。最后他还是不愿放弃学巫术的机会,就写了封回信表示慰问,让来人带给主教。两天后,几个着丧服的人来了,说主教已经病故,正在选继承人,而教长也有中选的希望,还说教长不必赶着回去,因为他本人不在场被选中则更加说明他是深孚众望。
果然十天后,两个衣着华丽的牧师来了,一见面就匍匐在地,吻他的手,称他主教大人。堂伊南也是喜出望外,一边向他祝贺一边为自己的儿子谋求空出的教长职位,主教对他说,教长的位置已经留给了主教的弟弟,不过可以另给好处,提出三人一起去圣地亚哥。
三人到圣地亚哥上任。六个月后,教皇派使者来宣旨,任命他为洛萨大主教。堂伊南忙请求把空出的主教位置给自己的儿子。大主教说这个位置已给了自己的叔父,不过可以另给他好处,提出三人一起去托洛萨,堂伊南只得同意。
两年后,教皇又任命他为红衣主教,堂伊南立刻提醒他以前作出的承诺,并为自己的儿子请求那个空出的大主教职位。红衣主教说这个位置已经留给了自己的舅舅,不过可以另给他好处,提出三人一起去罗马,堂伊南无法可想只得同意。他们到了罗马受到了隆重接待,还举行了弥撒和游行。
四年后教皇逝世,红衣大主教被选为教皇。堂伊南听到这个消息,又一次找到教皇,他吻了教皇陛下的脚,提醒他以前的承诺,为自己的儿子请求红衣主教的职位。教皇闻言大怒,让手下把他投入监狱,说他一个小小的巫师竟敢要挟教皇。可怜的堂伊南连连认错,请求宽恕,并说自己与儿子这一辈子都在外荒废了,现在只好准备回老家,因路途遥远,请教皇给一点路上吃的东西,教皇不予理睬。于是堂伊南站了起来,在教皇鸦雀无声的森严的大堂上,旁若无人地大声说道:“那我只得吃我为今晚准备的烤乳鸽了。”
女仆应声出来开始烤乳鸽。教皇这才发现自己实际上还在特莱多的一个地下室里,只是圣地亚哥的一个小小教长。他为自己的食言而羞红了脸,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好。堂伊南不再请他吃烤乳鸽,只是客客气气地把他送出了地下室。
【请思考】《魔术》与《过河拆桥》有什么相似之处?用一句话归纳。你觉得上面两位大师级作家谁抄袭了谁的创作灵感呢?你能不能现学现卖,也创作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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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3号作品】
偷桃
作者:蒲松龄
我童年的时候,一次到济南府参加考试,正巧遇到过春节。接旧风俗,春节的前一天,城里的各行各业作生意的,要抬着彩楼,吹吹打打地到布政司衙门去祝贺春节,这叫做“演春”。我也跟着朋友到那里去看热闹。
那天,游人很多,人们把四面围得像堵墙,水泄不通。大堂上坐着四位官员,身上都穿着红袍,东西面对坐着。那时我年纪还小,也不懂得堂上是什么官。只听得人声嘈杂,鼓乐喧天,震耳欲聋。忽然有一个人,领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童子,挑着一副担子,走上堂来,好像说了一些话,只是人声鼎沸,也听不见他说了些什么,只见大堂上的人在笑。接着,就有个穿黑色衣服的衙役传话说,让他们演戏。那人答应了,刚要表演,又问道:“耍什么戏法?”堂上的人相互商量了几句,就见有个衙役走下堂来,问他有什么拿手的好戏法。那人回答道:“我能颠倒生物的时令,生长出各种各样的东西。”衙役回到堂上禀报后,又走下来,说叫他表演取桃子。
耍戏法的点头答应了,脱下衣服盖在竹箱上,故意装出一副埋怨的样子说:“官长们委实不明白事理,眼下冰还没有化,叫我哪里去取桃子呢?不去取吧,怕惹得官长生气,这可叫我怎么办?”他的儿子说:“父亲已经答应了,又怎么好推辞呢?”耍戏法的人为难了一阵子,说道:“我认真想过了,眼下还是初春天气,冰雪还未融化,在人间哪里能找到挑子啊?只有王母娘娘那蟠桃园里,四季如春,兴许会有桃子。可是,必须到天上去偷,才能得到桃子。”儿子说:“嘻!天可以像有台阶似地走上去吗?”耍戏法的说:“我自有办法。”说完,就打开竹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团 绳子,大约有几十丈长。他理出一个绳头,向空中一抛,绳子竟然挂在半空,好像有什么东西牵着似的。眼看着绳子不断上升,愈升愈高,隐隐约约地升到云端,手中的绳子也用完了。这时,他把儿子叫到身边,说:“孩子你来,我老了,身体疲乏、笨拙,上不去,你替我走一趟吧。”接着就把绳子头交 给儿子,说:“抓着这根绳子就可登上去。”
儿子接过绳子,脸上显出很为难的样子,埋怨说:“爹爹真是老糊涂了,这样一条细细的绳子,就叫我顺着它爬上万丈高天。假若中途绳子断了,掉下来也是粉身碎骨。”父亲哄着而又严肃地说:“我已经出口答应人家,后悔也来不及了,还是麻烦儿子去走一趟。不要怕苦,万一能偷得来桃子,一定能得到百金的赏赐,那时我一定给你娶个漂亮的媳妇。”儿子无奈,用手拉住绳子,盘旋着向上攀去;脚随着手向上移动,活像蜘蛛走丝网那样,渐渐没入云端,看不见了。过了一会,从天上掉下一个桃子,像碗口那么大。耍戏法的很高兴,用双手捧着桃子,献到堂上。堂上的官员看了老半天,也说不清是真是假。这时,绳子忽然从天上落下来,耍戏法的惊惶失色地喊道:“糟了!天上有人把绳子砍断了,我儿子可怎么下来啊?”又过了一会儿,又掉下个东西来,一看,原来是他儿子的头。他捧着儿子的头哭着说:“这一定是偷桃时,被那看守人发现了,我的儿子算完了。”正哭得伤心时,从天上又掉下一只脚来;不一会,肢体、躯干都纷纷落下来。
耍戏法的人很是伤心,一件一件地都捡起来装进箱子,然后加上盖说:“老汉只有这么个儿子,每天跟我走南闯北。今天遵照官长的严命,没有料到遭到这样的惨祸,只好把他背回去安葬。”于是,他走到堂上,跪下哀求说:“为了去偷桃子,我儿子被杀害了!大人们可怜小人,请赏给几个钱,也好收拾儿子尸骨。日后,我死了也当报答各位官长的恩情。”
堂上的官员很惊骇,各自拿出许多银钱赏他。他接过钱缠到腰上,从堂上走下来,用手拍打着箱子,招呼说:“八八儿啊,不赶快出来谢谢各位大人的赏钱,还等到什么时候!”忽然,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孩用头顶开箱盖,从箱子里走出来,朝堂上叩头。一看,原来就是他的儿子。
因为这个戏法耍得太神奇了,直到现在我还记得很深刻。后来听人说,白莲教能表演这个法术。我想,这可能就是他们的后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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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松龄(1640年6月5日-1715年2月25日),字留仙,号柳泉居士,世称聊斋先生,山东淄川(今属淄博)人,清代文学家。出身于一个逐渐败落的地主家庭,广读经史,学识渊博。代表作《聊斋志异》,是我国文言文短篇志怪小说中成就最高的作品集。郭沫若曾这样评价:“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木三分。”
作者:王琼华
这是我听来的一个故事。
他说,我爷爷是个染布的。在镇子西头,我爷爷十七岁那年刷刷地架起了好几口大染锅。我爷爷这吃饭手艺是“偷”来的。我爷爷从小喜欢跑进一家大染坊找老板的儿子斗蛐蛐。有时老板的儿子跟私塾先生念书,我爷爷只好蹲在一侧,两眼愣愣盯着那热气腾腾的大染锅。我爷爷蹲着看染布时,嘴巴一直在嚼动。我爷爷过一会儿就从兜里摸出几颗炒熟的黄豆塞进嘴巴里。只是这一蹲常常一两个时辰,染布师傅还讥笑我爷爷傻呆呆的。当我爷爷染出第一锅布时,人家才知道我爷爷不傻也不呆。
那年,我爷爷家遭了大灾,我爷爷才架起那几口大锅开始跟人染布的。开业那天,镇子里所有人都听到我爷爷一边敲铜锣一边喊话,开张头半个月染布不收钱,染坏了一赔二。我爷爷没钱请帮工,自己把麻绳往肚子上用力一勒,一把黄豆往嘴巴里一塞,再一边嚼着黄豆,一边搅动大染锅。当我爷爷嚼完三四把黄豆时,那青得锃亮的布就染成了。